冰冷!
比墟門引路人的漠然意志更甚!那從黑甲身影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屬於墓穴最深處的死寂與陰寒。燃燒着幽藍色火焰的眼眸穿透薄薄的血霧,如同兩道冰錐,死死釘在半跪在地、近乎油盡燈枯的陳夜身上。
“守陵人……”
“懸陵之眼已開……‘歸葬’的時刻到了……”
“隨吾……入棺!”
沙啞幹澀的聲音如同生鏽的刀片刮過耳膜,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口從城牆根下破土而出的巨大黑棺,流動的暗影棺蓋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吸力。棺槨表面那些扭曲怪異的符文閃爍着幽暗的光澤,仿佛無數只窺視的眼睛。
入棺?歸葬?
這兩個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陳夜的心髒。這絕非善意的邀請!這口黑棺散發的氣息,比商州城內的血霧更詭異,比沉淵井底的死寂更陰森!它更像是一口通往真正幽冥的囚籠!
“休想!”陳夜咬緊牙關,從喉嚨深處擠出嘶啞的拒絕。他試圖掙扎起身,但身體的劇痛和透支的虛弱讓他動作遲滯。左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司辰羅盤,羅盤殘留的清輝微弱地閃爍,卻無法再撐起有效的護罩。右手本能地想要抬起燭陰斷劍,但劍身沉重無比,手臂酸軟得幾乎抬不起來。
“違逆歸葬者……”黑甲身影頭盔下的幽藍火焰猛地一跳,聲音變得更加冰冷刺骨,“……當化……冢中枯骨!”
最後一個字落下,黑甲身影並未移動,但他身下的黑棺卻猛地一震!
嗤嗤嗤——!
棺槨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驟然亮起!數十道細如牛毛、卻快逾閃電的黑色絲線,如同毒蛇出洞,瞬間從符文中激射而出!這些黑線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帶着刺骨的陰寒和一種禁錮靈魂的詭異力量,直取陳夜周身要害!
快!陰毒!防不勝防!
陳夜瞳孔驟縮,死亡的寒意瞬間籠罩全身!他想要躲避,身體卻跟不上意識!想要格擋,燭陰斷劍沉重如山!司辰羅盤光芒黯淡,根本無法阻擋!
難道剛逃出引路人的殺局,就要葬身在這詭異的黑線之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陳夜右手手腕上,那個沉寂了片刻的懸陵烙印,毫無征兆地再次爆發出灼熱!這一次,灼熱中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狂暴的憤怒!仿佛沉睡的巨龍被螻蟻的挑釁驚醒!
烙印中那股冰冷沉凝的力量並未涌出,反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晦澀、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猛地爆發開來!
噗!噗!噗!
那些激射而至的、蘊含着陰寒禁錮之力的黑色絲線,在距離陳夜身體不足三尺的空中,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燃燒着暗金色怒焰的牆壁,瞬間寸寸斷裂、崩解、化作飛灰!
“嗯?!”黑甲身影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驚疑。他那雙燃燒着幽藍火焰的眼眸,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死死盯住了陳夜手腕上那爆發出暗金怒焰的懸陵烙印!那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以及……一絲更深沉的忌憚與……狂熱?
“祖……源……之……印?!”沙啞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看到了什麼絕不可能出現的神跡!
祖源之印?他在說什麼?
陳夜自己也愣住了。手腕烙印傳來的灼熱和憤怒是如此的真實,那股瞬間湮滅黑線的力量更是霸道絕倫,遠超之前烙印展現的任何能力!但這力量似乎並不完全受他控制,更像是一種被觸怒後的自發反擊。
黑甲身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幽藍的火焰在頭盔下明滅不定,似乎在飛快地權衡着什麼。那冰冷的殺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
幾息之後,那沙啞幹澀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少了幾分命令的冷酷,多了幾分……不容拒絕的肅穆:
“歸葬之途……乃懸陵之律……”
“祖印者……亦不可免……”
“此棺……乃汝……唯一生路……”
他抬起一只覆蓋着黑色甲胄的手臂,指向那口緩緩蠕動暗影的巨大黑棺。
“懸陵之眼開……‘它’之爪牙……將席卷八荒……”
“唯入歸葬……可避其鋒……直抵……墟門!”
陳夜心頭劇震!避其鋒?直抵墟門?這黑棺……竟然是通往懸陵之墟的捷徑?是躲避墟門引路人乃至更恐怖“爪牙”的唯一生路?
他看着黑甲身影,又看向那口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黑棺。手腕上的烙印灼熱依舊,似乎在警告,又似乎在……催促?司辰羅盤在懷中微微震顫,西北方向那個代表懸陵之墟的暗紅光點,此刻竟與那黑棺的位置隱隱重疊!
難道……這黑棺真的是通往懸陵之墟的通道?所謂的“歸葬”,並非死亡,而是一種……特殊的傳送儀式?
黑甲身影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站在棺旁,幽藍的眼眸如同冰冷的燈塔,等待着陳夜的抉擇。城牆缺口外,那股被號角聲暫時驅散的、屬於墟門引路人的恐怖氣息,似乎又開始在薄霧中隱隱凝聚、復蘇!更遠處,商州城內,血霧翻涌的咆哮和屍骸的嘶吼也變得更加狂暴,仿佛有什麼更可怕的東西正在蘇醒!
時間,不多了!
退,是死路!城內城外,皆無生路!
進,入黑棺,前途未卜,吉凶難料!
陳夜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和黑棺散發的陰寒,刺激着神經。他看了一眼手中黯淡的燭陰斷劍,又摸了摸懷中同樣光芒微弱的司辰羅盤,最後目光落在手腕上那依舊灼熱、散發着暗金怒焰的懸陵烙印上。
祖源之印……守陵人……歸葬之途……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危機,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懸陵之墟!
“好!”陳夜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他掙扎着站起身,踉蹌一步,穩住身形,目光直視那黑甲身影燃燒着幽藍火焰的眼眸。
“我入棺!”
黑甲身影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側身讓開,伸手指向那流動着暗影的棺口。
陳夜不再遲疑。他強忍着全身的傷痛和虛弱,一步一步,朝着那口巨大、詭異、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黑棺走去。越是靠近,那股陰寒死寂的氣息越是濃重,仿佛要將人的靈魂都凍結。流動的暗影棺蓋如同活物般蠕動着,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吸力。
走到棺槨邊緣,陳夜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片被血霧籠罩的、正在崩塌毀滅的商州城,以及城外薄霧中那隱約復蘇的恐怖氣息。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了那片蠕動的、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身體接觸暗影的瞬間,並非實體的觸感,而是一種仿佛墜入粘稠冰水的、極致的陰寒!緊接着,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失重感!五感仿佛瞬間被剝奪,只剩下靈魂在無盡的虛無中沉淪、墜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點幽藍色的光芒,在絕對的黑暗中亮起。
是那個黑甲身影!他也進入了棺中,就懸浮在陳夜不遠處的黑暗中。他頭盔下的幽藍火焰是這片虛無中唯一的光源。
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在這片死寂的空間中回蕩:
“歸葬之途……通幽……貫虛……”
“守陵人……靜心……凝神……”
“感受……懸陵之律……”
隨着他的話語,陳夜感覺到身處的這片絕對黑暗開始發生奇異的變化。四周不再是純粹的虛無,而是開始浮現出無數模糊、扭曲、如同破碎鏡面般的景象碎片!
由高聳入雲、由暗金色金屬與奇異晶石構築的宏偉巨城,在滔天的烈焰與黑色的雷霆中崩塌!
有無數身穿古老甲胄的戰士,如同麥浪般倒下,身軀在一種無形的力量下化爲飛灰!
有巨大的、難以名狀的恐怖陰影在破碎的大地上蠕動、嘶吼!
還有……一口口巨大的、形態各異的棺槨,如同星辰般懸浮在破碎的虛空之中,散發着或冰冷、或熾熱、或死寂的氣息!
這些景象碎片飛速流轉、變幻、破碎又重組,帶着強烈的怨念、不甘、絕望與一種……古老而沉重的律動感!仿佛在展示着懸陵王朝覆滅時的末日景象,以及某種貫穿其始終的、冰冷無情的……規則!
陳夜手腕上的懸陵烙印傳來陣陣灼熱與悸動,仿佛在與這些破碎的景象產生共鳴。他的意識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其中,仿佛親身經歷了那場毀天滅地的災難,感受到了王朝隕落的悲愴與那無處不在的“懸陵之律”的冰冷威嚴!
就在陳夜心神激蕩,幾乎要被這些破碎的記憶洪流淹沒時——
嗡!
一股冰冷沉凝的力量從懸陵烙印中涌出,強行穩住了他動蕩的心神。與此同時,他懷中的司辰羅盤也發出微弱的清輝,羅盤中央的倒懸金字塔虛影自行浮現,微微旋轉,散發出一種錨定時空、穩固本源的波動,將他從混亂的記憶碎片中拉回現實。
陳夜猛地清醒過來,額頭滲出冷汗。剛才的經歷,如同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歸葬……即承載……王朝之殤……”黑甲身影冰冷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涼,“感受它……記住它……此乃……守陵之責……”
他的話語剛落,前方絕對的黑暗深處,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點光芒!
那並非幽藍的火焰,而是一種……仿佛由無數星辰塵埃匯聚而成的、迷蒙而扭曲的光團!光團之中,隱隱顯露出一片破碎、荒涼、漂浮在無盡虛空中的大地輪廓!巨大的、如同折斷山嶽般的建築殘骸懸浮其間,斷裂的橋梁連接着破碎的浮島,幹涸的、如同血管般的巨大溝壑遍布大地,空氣中彌漫着亙古的死寂與殘留的恐怖能量波動!
一股比沉淵井底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氣息,從那片破碎的大地中彌漫開來!
懸陵之墟!
陳夜的心髒狂跳起來!司辰羅盤在他懷中劇烈震顫,西北方向的暗紅光點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手腕的懸陵烙印灼熱得發燙!
“墟門……已至……”黑甲身影沙啞的聲音帶着一種完成使命的肅穆。
緊接着,陳夜感覺包裹着自己的那股陰寒粘稠的力量猛地一推!
他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拋出,朝着那片迷蒙光團中顯露的、荒涼死寂的破碎大地,急速墜去!
歸葬之途的盡頭——懸陵之墟,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