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鋼鐵地板緊貼着陳銘的臉頰,濃重的鐵鏽和臭氧味灌滿鼻腔。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着肋骨的劇痛,像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胸腔裏攪動。左小腿徹底失去了知覺,只留下一種空洞的灼燒感。大腦深處,那場失控爆發的餘波如同持續的地震,撕裂的劇痛混合着被徹底掏空的巨大疲憊,拉扯着他的意識在黑暗的深淵邊緣沉浮。
吳小斌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絕望的挽歌,穿透了意識混沌的帷幕,狠狠扎進陳銘的神經。
爸——!!!
那聲音裏蘊含的悲痛、悔恨、以及從漫長噩夢中驟然驚醒的茫然和劇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陳銘。他掙扎着,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試圖抬起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晃動,如同浸在水裏。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他看到了那個跪倒在地、緊緊抱着父親冰冷屍體的身影。
吳小斌佝僂着背,曾經被“蜂巢”指令抽空的軀殼,此刻正被洶涌的人間情感徹底填滿、撕碎。他瘦骨嶙峋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額頭抵在父親染血的胸口,沾滿淚水和污垢的臉龐扭曲變形,喉嚨裏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壓抑不住的嗚咽和嚎啕。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刷着他青灰麻木的臉頰,留下道道清晰的淚痕。那雙空洞的眼睛,此刻燃着刻骨銘心的痛苦火焰,死死地盯着父親失去光澤的臉龐,仿佛要將這遲來的、慘烈的重逢,永遠烙印在靈魂深處。
老鬼吳振海靜靜地躺在兒子懷裏,身體尚有餘溫,但生命的火焰已然熄滅。他額頭上被撞擊的傷口凝固着暗紅的血痂,七竅殘留着被“蜂巢”指令沖擊後的恐怖血跡,嘴角卻凝固着一絲奇異的、近乎釋然的弧度。他那雙渾濁的眼睛依舊圓睜着,空洞地望向鏽蝕的艙頂,仿佛穿透了鋼鐵,看到了某個只有他自己知曉的、最終的歸宿。他那沾滿油污和鮮血的右手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腕上那個被他自己咬出的、深可見骨的傷口,觸目驚心。而他的左手,則死死地攥着一樣東西——那個半個巴掌大小、布滿磨損痕跡、此刻正閃爍着微弱不穩定藍光的金屬核心模塊。模塊的一端,還殘留着幾根被暴力扯斷的、焦黑的神經束線頭。
“小斌……”沈翊的聲音嘶啞低沉,他強忍着肩頭的槍傷和爆炸沖擊帶來的眩暈,掙扎着半跪起來,警惕的目光掃過艙室入口方向。外面,快艇引擎的轟鳴和追兵搜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沒時間了……你父親……”他艱難地斟酌着詞語,目光落在老鬼緊握的核心模塊上,“他最後……把這個……交給你……”
吳小斌的哭聲猛地一窒!他如同被閃電擊中,身體劇烈地一顫!沾滿淚水的眼睛猛地抬起,看向父親那只緊握着金屬模塊、沾滿鮮血的手。那眼神裏,痛苦瞬間被一種更深的、如同火山爆發般的仇恨和一種近乎燃燒的決絕所取代!
“爸……”他哽咽着,聲音破碎不堪,顫抖的手指,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卻又無比堅定的力量,一根一根地、極其艱難地掰開父親冰冷僵硬的手指。當那枚還帶着父親體溫和血跡、閃爍着微弱藍光的金屬核心模塊終於落入他掌心時,吳小斌的身體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攥緊那冰冷的金屬,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要將父親最後的心願、最後的犧牲,連同這無盡的仇恨,一同熔鑄進去!
“坐標……”吳小斌的聲音嘶啞,帶着金屬摩擦般的質感,那是長期被“蜂巢”指令控制後留下的傷痕。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燃燒着仇恨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陳銘和沈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着滾燙的血腥氣:“我爸用命換的……進‘棱鏡’核心的路……在裏面!他們……毀了我爸……毀了無數人……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他猛地指向艙室角落,那裏堆放着一些扭曲的金屬控制台殘骸,“那裏……有備用電源接口……快!給我!”
沈翊沒有絲毫猶豫!強忍着傷痛,連滾爬爬地沖到那堆殘骸旁,憑借經驗,迅速從一堆斷裂的線纜中扯出幾根相對完整的粗線,剝開絕緣層,露出裏面的銅芯。“這個行不行?”
吳小斌立刻撲了過去,動作依舊帶着一絲被長期禁錮後的僵硬和不協調,但那雙眼睛裏燃燒的火焰卻讓他爆發出驚人的專注和力量。他一把抓過沈翊遞來的線纜,看也不看自己太陽穴上那個炸裂後殘留着焦黑傷口和翻卷皮肉的恐怖接口,竟然直接將裸露的銅芯線頭,狠狠按在了自己頸後皮膚下隱約凸起的、另一個更小的金屬端口上!
“滋啦——!”
一陣細密的藍色電火花瞬間爆開!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燒焦的糊味!吳小斌的身體猛地一僵,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額頭瞬間布滿冷汗!但他死死咬着牙,眼神沒有絲毫動搖!他另一只手,則如同最精密的機械,飛快地將那個沾滿父親鮮血的核心模塊,連接到殘骸控制台上一個勉強還能用的數據端口!
“嗡……”
一陣低沉的電流嗡鳴聲響起。核心模塊表面的微弱藍光瞬間變得明亮、急促!控制台殘骸上幾塊破損的、布滿蛛網裂紋的屏幕,在電流的刺激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亮了起來!屏幕上瘋狂滾動着大片大片殘缺不全、充斥着亂碼和燒蝕痕跡的數據流!其中夾雜着一些破碎的圖片片段——冰冷的手術器械、閃爍着紅光的培養艙、痛苦扭曲的人臉、復雜的神經映射圖……以及一個不斷重復出現的、如同迷宮般的結構剖面圖!
“數據……損毀……太嚴重……”吳小斌的聲音帶着劇烈的喘息和痛苦,額角的傷口因神經強電流刺激而再次滲出血珠。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布滿灰塵的控制面板上飛速敲擊、滑動,動作帶着一種被強行喚醒的肌肉記憶般的流暢,卻又因爲身體的劇痛而不斷顫抖、出錯。“核心路徑……被多重……加密……損毀……正在……繞過……強行……提取……”
他的太陽穴頸後接口處,裸露的銅芯線頭因電流過載而變得赤紅,灼燒着皮肉,發出“滋滋”的聲響和焦糊味!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屏幕上那些瘋狂跳躍、破碎的數據上。那眼神,專注得近乎瘋狂,燃燒着毀滅一切的火焰!
“找到了!”吳小斌猛地低吼一聲,聲音帶着撕裂般的沙啞!他沾滿鮮血和油污的手指,顫抖着指向屏幕上終於穩定下來的一小段極其復雜、如同立體迷宮般的結構圖!圖的旁邊,標注着一行殘缺的坐標和權限代碼:【市政廳地下B7層……主能源通道……應急維修豎井……權限後門:KZ041-Beta……】
“就是這裏!”吳小斌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這是……我爸……用命換來的……後門!直通‘棱鏡’核心……外層的……能源維護層!避開……主要防御!”他猛地拔掉頸後那燒得通紅的銅芯線頭,皮肉被扯掉一小塊,鮮血直流!他卻渾然不覺,一把抓起那個核心模塊,塞進破舊制服的內袋,貼身藏好。動作間,他太陽穴上那個恐怖的傷口和頸後新添的灼傷,暴露在慘白的光線下,觸目驚心。
“走!他們……快到了!”沈翊一把架起意識再次陷入模糊的陳銘,焦急地看向吳小斌,“你……能行嗎?”
吳小斌掙扎着站直身體,搖晃了一下,卻穩住了。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父親冰冷的遺體,眼神裏是刻骨的悲痛和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冷決心。他沒有說話,只是用沾滿父親和自己鮮血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污垢,朝着艙室後方一條被爆炸沖擊波撕開的、通往貨輪更深層甲板的巨大裂口,踉蹌卻堅定地走去!背影佝僂,卻帶着一種一往無前、不死不休的決絕!
沈翊架着陳銘,緊隨其後。陳銘在劇痛的顛簸中,意識模糊地看到吳小斌那染血的、蹣跚卻異常堅定的背影。他仿佛看到了一簇在屍山血海中點燃的、微弱卻執拗的復仇之火,正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源頭。
三人剛剛鑽進那條布滿扭曲鋼板和斷裂管道的裂口——
“砰!砰!砰!”
密集的子彈如同驟雨般掃射在他們剛才停留的區域!打在鋼鐵艙壁上,濺起刺眼的火星!
“發現目標!在B區殘骸深處!追!”
“調音師小隊!準備記憶噪音覆蓋!清除所有幹擾源!”
追兵冷酷的命令聲和沉重的腳步聲,如同附骨之蛆,瞬間充斥了身後的艙室!
新的逃亡,在黑暗、扭曲、散發着死亡氣息的鋼鐵迷宮中再次開始。目標只有一個——市政廳地下B7層,那個通往毀滅與救贖、用生命和鮮血標注出的“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