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那聲帶着巨大委屈和生理需求的嘶吼，如同最後的號角，短暫地吹散了事務所內劍拔弩張的空氣。林小夏勒住他脖子的手臂，在聽到“我接”兩個字的瞬間，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倏地鬆開了。沈墨只覺得背上一輕，緊接着是脖子驟然一鬆，大量新鮮空氣猛地涌入被擠壓得生疼的喉嚨和肺部，嗆得他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差點一起飆出。
他像一灘爛泥般，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滿水痕的鐵皮牆壁上，發出“哐”的一聲悶響。他一只手揉着被勒出紅痕、火辣辣疼的脖子，另一只手捂着還在隱隱作痛的肚子（剛才那聲響亮的腹鳴此刻顯得格外清晰），大口喘着粗氣，臉色由豬肝般的紫紅慢慢褪成一種心力交瘁的蒼白，眼神渙散，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靈魂都快要出竅。
“早…早這樣不就好了…”林小夏也累得夠嗆，扶着旁邊吱呀作響的辦公桌邊緣，微微喘着氣，但臉上卻帶着一種“革命成功”的疲憊勝利感。她看着沈墨那副生無可戀的慘樣，又瞥了一眼茶幾上那份被撕裂成兩半、如同抽象派廢紙藝術的溼合同，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鄭重。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像捧起易碎的稀世珍寶，又像是捧起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將那份糊掉的合同殘骸——連同下面吸飽了墨水的舊報紙——一起，極其輕柔地捧了起來。
“王先生，您放心，合同雖然…嗯…經歷了點波折，但具有法律效力這點毋庸置疑！”林小夏的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在宣讀聖旨，“我會妥善保管！立刻進行專業處理！烘幹、塑封、裝裱…呃，總之，保證它完好無損地成爲我們事務所履行神聖職責的見證！”她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向自己那張同樣溼漉漉的辦公桌，拉開一個抽屜（裏面堆滿了各種零食包裝袋和零碎雜物），將那份溼乎乎的“聖旨”小心翼翼地放進去，仿佛在安放一件價值連城的國寶。關上抽屜前，她還特意確認了一下鎖扣是否扣緊——雖然那鎖扣早就壞了，純粹是心理安慰。
王小明看着林小夏那副對待“廢紙”如同對待傳國玉璽般的莊重態度，再看看靠着牆、揉着脖子、一臉“我被綁架了”表情的沈墨，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這五十萬…真的能買來希望嗎？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但事已至此，合同籤了（糊了也算籤了），趙警官擔保了，他還能怎麼辦？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行…行吧…”沈墨終於喘勻了氣，認命般地拖着腳步，一屁股坐回那張唯一不漏水的藤椅上（趙建國已經識趣地讓出了位置）。藤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揉着依舊隱隱作痛的脖子，垂頭喪氣，像一只鬥敗了的、羽毛凌亂的公雞，嘴裏嘟囔着，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和自暴自棄，“五十萬就五十萬…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我沈墨今天算是栽了…”他猛地抬起頭，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眼神裏帶着一種“得先說清楚”的警惕，對着王小明和林小夏伸出一根手指，強調道：“先說好！咱們醜話說前頭！我沈墨只負責把人找回來！至於找回來的時候，是缺了胳膊少了腿，還是被外星人改造得長了三個腦袋會噴火，或者幹脆就剩下一堆量子態的基本粒子飄在半空中…那概不負責！協議精神！懂不懂？協議精神！風險自擔！”他試圖在“五十萬”的龐大壓力下，劃出最後一條免責的底線。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刮去！”林小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一個箭步沖到沈墨面前，在沈墨驚恐的目光中，她那只沾着薯片碎屑和墨水漬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無比地捂住了沈墨還在喋喋不休的烏鴉嘴！動作之快，力道之大，差點把沈墨剛扶正的眼鏡又給捂歪了。“沈墨！你閉嘴！不會說話就別說！王總肯定吉人天相！一根頭發都不會少！”她惡狠狠地瞪着沈墨，眼神裏充滿了警告，仿佛他再多說一個字，就要再次施展“情感鎖喉”。
王小明看着沈墨被捂得只剩下兩只驚恐瞪大的眼睛，聽着林小夏那近乎迷信的“童言無忌”，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感覺自己的三觀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復摩擦。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那股翻騰的荒謬感和無力感。算了，只要能找到父親，隨他們折騰吧…
沈墨在林小夏的“物理禁言”下終於老實了，他掙脫開林小夏的手（嫌棄地擦了擦嘴），長長地、認命般地嘆了口氣。五十萬的枷鎖已經套上，跑是跑不掉了。既然跑不掉…那就…查吧！萬一呢？萬一他沈墨真是被偵探事業耽誤的宇宙真相發現者呢？萬一那五十萬真能到手呢？想到嶄新的屋頂和成箱的薯片（雖然林小夏的限量版已經泡湯了），一股被逼上梁山的悲壯感，混合着對金錢的本能渴望，竟然在他心底詭異地催生出了一絲…被迫營業的“鬥志”？
他猛地甩了甩頭，試圖把“五十萬”這個數字帶來的眩暈感甩出去。然後，他努力挺直了腰板（雖然效果有限），扶了扶滑落的眼鏡，臉上努力擠出一副“我很專業”的表情——盡管配合着他凌亂的溼頭發、脖子上未消的紅痕和依舊光着一只溼腳的形象，這表情顯得格外滑稽。
“咳嗯！”沈墨清了清嗓子，聲音刻意壓低，試圖營造一種凝重、專業的破案氛圍，“王先生，現在，請詳細描述一下你父親…呃…王萬貫先生失蹤前的所有細節！越詳細越好！特別是…”他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再次燃起那種熟悉的、近乎狂熱的光芒，手指激動地指向虛空，仿佛要戳破什麼宇宙的奧秘，“…特別是你提到的那攤巧克力醬！這非常關鍵！非常非常關鍵！它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麼巧克力醬！”
王小明的神經瞬間被“關鍵”二字牽動，立刻打起精神：“沈偵探，您說！”
沈墨站起身（藤椅再次發出呻吟），在狹小的空間裏踱了兩步（光腳踩在水窪裏發出“啪嘰”聲），雙手在空中比劃着，唾沫星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飛舞：“你們都被表象迷惑了！巧克力醬？哼！那只是它用來僞裝的外衣！我高度懷疑，它是一種僞裝成地球食物的、來自高等外星文明的生物能量液！或者是某種跨維度時空傳送裝置啓動時必需的、具有空間潤滑和坐標錨定功能的特殊介質！王總，極有可能就是觸碰或者誤食了這種‘介質’，才被瞬間傳送到了未知的異次元空間！或者…被外星生物當成了儲備糧抓走了！”他的思維再次在宇宙的尺度上高速飆車，眼神放光，仿佛已經看到了外星飛船噴着尾焰消失在蟲洞中的畫面。
王小明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張，感覺自己的常識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復摩擦。他努力了好幾次，才把“這怎麼可能？！”的驚呼咽回肚子裏，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忽略沈墨那離譜的“外星能量液”理論，努力回憶着別墅現場的每一個細節，盡量用客觀、不帶個人臆想的語言描述：
“沈偵探，現場…是在我父親江畔壹號山頂別墅的書房裏。時間大概是昨天晚上八點四十分左右，管家最後一次送茶進去時他還一切正常。九點整，保鏢換崗，書房門緊閉，裏面沒有任何異常聲響。直到今天早上八點，管家敲門送早餐無人應答，用備用鑰匙打開門，才發現我父親不見了。”
“現場…確實沒有打鬥痕跡。書桌、書架、昂貴的古董擺件都完好無損。只有…”王小明頓了頓，眉頭緊鎖，“只有書桌正中央，放着他平時最喜歡吃的、一種瑞士進口的黑鬆露巧克力醬的玻璃罐子被打翻了。深褐色的醬汁流了一桌子，還弄髒了幾份文件。罐子是空的…但管家很確定，前一天晚上他送茶時，那罐子還是滿的。”
“另外，”王小明補充道，語氣帶着一絲困惑，“在那些被巧克力醬弄髒的文件旁邊，還散落着幾張…很老很老的照片。照片都泛黃了，邊緣卷曲磨損得很厲害。我瞥了一眼，好像是…是我父親年輕時候的照片，和一些…一些穿着舊式工裝的人的合影？照片上的人我都不認識。”他努力回憶着，“書房的門窗檢查過了，窗戶是開着的，但外面是陡峭的山崖，沒有任何攀爬痕跡。別墅內部和外部關鍵區域的監控錄像，我們反復看了很多遍，只拍到我父親在昨晚八點三十八分獨自一人走進了書房，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從正門出來過。書房也沒有其他出入口。”
“照片？巧克力醬？消失？”沈墨摸着下巴（那裏光溜溜的，但他摸得很投入），眉頭緊鎖，嘴裏念念有詞，仿佛在進行着宇宙級的邏輯推演，“一個密閉的房間（在他看來窗戶開着不算出口），打翻的‘外星能量液’，散落的陳年舊照片…王總在消失前，難道是在…追憶似水年華？還是說…”他猛地停下踱步，光腳“啪”地踩在一個小水窪裏，濺起水花，眼睛驟然爆發出驚人的亮光，如同發現了新大陸！
“我明白了！”沈墨猛地一拍大腿（拍得自己齜牙咧嘴），聲音因爲激動而破音，“這根本不是簡單的失蹤！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跨越時空的驚天大陰謀！這些老照片就是關鍵！照片上的人！他們和王總的失蹤絕對脫不了幹系！說不定就是他們利用某種基於照片影像的量子糾纏技術，或者通過巧克力醬…不，外星能量液作爲媒介，啓動了什麼邪惡的儀式或者設備，把王總給‘吸’走了！”
他的“被迫營業”狀態瞬間被這個自己構建的、離奇又自洽的“陰謀論”點燃！一股被五十萬和飢餓感逼出來的、帶着悲壯色彩的“鬥志”熊熊燃燒起來！他猛地一揮手，指向那扇依舊漏風的破門，仿佛門外就是星辰大海的征途：
“走！刻不容緩！立刻出發！去案發現場！我要親自取樣！分析那罐‘外星能量液’的殘留物！還有那些老照片！每一張都可能是通往異次元的門票！”他豪氣幹雲，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破解宇宙之謎、領取五十萬獎金的高光時刻。
話音未落，沈墨的目光如同雷達般在雜亂的屋子裏掃視，尋找着合適的“證物容器”。他的視線掠過那些還在滴水的鍋碗瓢盆，掠過趙建國那個杯口糊着襪子的保溫杯，最後，精準地鎖定了牆角——那裏，靜靜地躺着林小夏那桶犧牲了的、海苔芥末味的限量版薯片桶！裏面殘餘的薯片碎屑混合着雨水，形成了一小攤可憐的糊狀物。
“就是它了！完美！”沈墨眼睛一亮，一個箭步沖過去（光腳踩過水窪毫不在意），彎腰撿起了那個溼漉漉、空了大半的薯片桶。他晃了晃桶，聽着裏面薯片糊糊晃蕩的聲音，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看！自帶密封效果！容量適中！材質堅固！簡直是天然的高科技證物袋！外星文明肯定想不到我們會用這個！”他說着，就要把薯片桶往自己同樣溼漉漉的褲兜裏塞，準備立刻奔赴“星際犯罪現場”。
“沈墨！你給我放下！”林小夏的尖叫聲再次響起，帶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絕望。她一個箭步沖過來，劈手奪下沈墨視若珍寶的薯片桶，動作快如閃電，“你腦子是不是真被外星人綁架了？！這是證物袋嗎？！這是垃圾！我的限量版薯片已經夠慘了，你還想讓它客串證物袋？！你當萬貫集團的保鏢和警察都是傻子嗎？！”
她氣呼呼地把薯片桶扔回牆角（發出“哐當”一聲），然後迅速拉開自己辦公桌另一個稍微幹淨點的抽屜，從裏面翻找出一小疊皺巴巴、邊緣泛黃的透明自封袋——那是以前處理一些找貓找狗小委托時，用來裝狗毛貓毛的“專業設備”。
“用這個！專業的！懂不懂？！”林小夏把幾個自封袋拍在沈墨胸口，力道之大，差點把沈墨拍得岔氣。
沈墨看着胸口那幾張廉價的塑料袋子，撇了撇嘴，小聲嘟囔：“切…一點科技感都沒有…外星人看了會笑話的…”
林小夏沒理他的抱怨，轉向一臉無語、仿佛在看精神病人行爲藝術的王小明，臉上瞬間切換成職業化的、帶着一絲諂媚的微笑：“王先生，您看…這案子我們沈大偵探已經正式接手了！爲了保證調查工作的順利進行，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呃…高科技分析設備的啓動資金（她說着，狠狠剜了還在研究自封袋的沈墨一眼）…按照行業慣例，您看是不是…先預付一部分定金？”她搓了搓手指，做了個國際通用的手勢。
王小明看着眼前這混亂不堪、卻又莫名透着一股詭異“活力”的偵探團隊，再看看林小夏那“不給錢就不幹活”的堅定眼神，以及沈墨拿着自封袋一臉“這玩意兒真能裝外星能量液嗎”的懷疑表情，深深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和“上了賊船”的無奈感席卷全身。
他認命般地、動作僵硬地從自己那溼透的、皺巴巴的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個同樣被雨水浸得邊緣發軟的真皮支票夾。他打開支票夾，裏面特制的防水支票簿倒是保存完好。他拿起夾在裏面的金筆，手指因爲寒冷和心緒不寧而微微顫抖。他看了一眼支票簿，又看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得無比熱切的林小夏和還在嘟囔“自封袋不專業”的沈墨，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顫抖着手指，在金筆筆尖接觸到支票紙面的瞬間，仿佛有千鈞之重。他咬着牙，在收款人欄寫下了歪歪扭扭的“烏龍偵探事務所”七個字。在金額欄，他猶豫了一下，仿佛在思考這筆錢丟進這個漏水的鐵皮屋能聽個什麼響，最終，帶着一種“就當沉沒成本”的悲壯，寫下了“壹拾萬元整”。
籤下自己名字的時候，王小明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感覺自己不是在支付偵探費，而是在向一個深不見底、充滿未知（和荒謬）的黑洞，投下第一塊昂貴的敲門磚。
“給…定金…”王小明將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支票，遞給了眼疾手快、一把搶過去的林小夏。
林小夏接過支票，如同捧着聖旨，對着燈光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數字和籤名，確認無誤後，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如同中了彩票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將其折好，塞進自己貼身的口袋裏，還用力按了按。十萬元！雖然離五十萬還很遠，但這至少是屋頂翻新工程的第一桶金！她感覺事務所的未來（和她的薯片儲備）終於有了一絲曙光！
窗外，不知何時，那場肆虐了許久的暴雨，終於徹底停歇了。厚重的烏雲裂開了一道縫隙，幾縷慘淡的、帶着溼氣的天光艱難地擠了進來，斜斜地投射在泥濘的老城街巷上。雨後的空氣帶着泥土和鐵鏽的清新味道，從敞開的破門涌入，稍稍沖淡了屋內濃重的黴味。
然而，對於“烏龍偵探事務所”來說，暴風雨或許停了，但真正的麻煩——那價值五十萬的沉重“枷鎖”，以及一個首富離奇失蹤的驚天謎團——才剛剛開始。
鏡頭緩緩掃過林小夏那個上了鎖（心理意義）的抽屜。抽屜縫隙裏，隱約可見那份被撕裂、被水浸透、墨跡糊成一團的合同殘骸。在昏暗中，“委托方：萬貫集團”、“委托人：王小明”、“失蹤人：王萬貫”等字眼，如同刻印在墓碑上的銘文，冰冷而刺目。而那個被水徹底泡花、僅靠銳化照片才能勉強辨認出的“50萬”金額數字，則像一道滾燙的烙印，深深地、不可磨滅地刻在了沈墨此刻還隱隱作痛的脖子上，刻在了林小夏貼身口袋裏的那張支票上，更刻在了這間破舊鐵皮屋那搖搖欲墜的、漏水的未來之上。
沈墨捏着那幾張皺巴巴的自封袋，看着窗外透進來的、慘淡的天光，又摸了摸自己空蕩蕩、咕咕作響的肚子，最後目光落在王小明那張寫滿疲憊和一絲殘留希望的年輕臉龐上。他深吸了一口雨後冰冷的空氣，帶着一種上刑場般的悲壯，光着的那只腳丫子用力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跺了跺。
“出發！目標——江畔壹號！外星能量液！我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