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過後,一場透雨落下,姜家坳的稻田徹底換了模樣。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秸稈,從黃綠漸變成金褐,風過時翻起千層浪,空氣裏飄着淡淡的稻香,甜絲絲的,像奶奶當年熬的米湯。
姜硯禾踩着露水走進田裏,指尖劃過飽滿的稻粒,觸感堅硬而光滑。她摘下一株稻穗,放在手心輕輕揉搓,金黃的米粒滾落出來,瑩白透亮,帶着自然的光澤。這是她用未來育種技術改良的品種,抗病性強、口感軟糯,更重要的是,它扎根在這片故土的泥土裏,帶着獨有的 “土氣”。
“丫頭,收割機明天就能到。” 三叔公扛着鐮刀走過來,臉上的皺紋裏都透着笑意,“張教授說要來參加開鐮儀式,縣電視台也會來拍,咱得準備準備。”
“不用太麻煩。” 姜硯禾笑着搖頭,“讓大家把鐮刀磨亮,咱們先人工割幾分地,讓城裏來的記者看看咱的稻子有多好。”
她心裏清楚,這場開鐮儀式不僅是收獲的開始,更是 “青禾合作社” 打響名氣的關鍵。觀景台和樹屋民宿已經完工,木質棧道蜿蜒在稻田之間,幾座樹屋藏在半山腰的密林裏,屋頂覆蓋着茅草,遠遠望去像童話裏的蘑菇。張教授幫忙聯系的幾家旅行社,已經開始組織 “稻海星空” 體驗團,就等開鐮後正式迎客。
可就在開鐮前一天,意外發生了。
清晨,姜硯禾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是張寡婦,臉色慘白:“硯禾丫頭,不好了!西邊的稻田…… 稻田出事了!”
姜硯禾心裏一沉,跟着張寡婦往西邊跑。越靠近稻田,越能聞到一股奇怪的腥氣。等跑到田埂邊,她倒吸一口涼氣 —— 連片的稻穗倒伏在地,像被人用腳碾過,稻粒散落得到處都是,水田裏還漂着些死魚,腥氣正是從這裏來的。
“這是咋回事?” 趕來的村民們看着眼前的景象,心疼得直跺腳。老李頭氣得渾身發抖,拐杖往地上一頓:“是哪個天殺的幹的!”
姜硯禾蹲下身,檢查倒伏的稻稈。莖稈斷裂處很整齊,不像是風刮的,倒像是被重物碾壓過。她又聞了聞水裏的死魚,眉頭皺得更緊 —— 有農藥的味道,而且是烈性除草劑。
“是劉老板!肯定是他幹的!” 有人喊了起來,“昨天我看見他的皮卡停在村口!”
“找他去!”
“不能就這麼算了!”
村民們群情激憤,攥着鋤頭就要往鎮上沖。姜硯禾連忙攔住:“大家別沖動!我們沒有證據,去了也沒用。”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最重要的是止損,看看還能搶救多少稻子。”
她指揮大家把倒伏不嚴重的稻穗扶起來,用竹竿固定住;對已經斷裂的,就趕緊收割下來,雖然產量會受影響,但還能當成糙米賣。啞巴叔沒說話,默默地扛着相機在田裏拍照,把受損的景象一一記錄下來 —— 這是他從鎮上借來的舊相機,本想用來拍開鐮儀式,現在卻派上了用場。
忙活了一上午,總算搶救出大半稻子。看着散落的稻粒和死魚,姜硯禾心裏又疼又怒。她知道劉老板會使絆子,卻沒想到他這麼狠,竟然毀了村民們半年的心血。
“這可咋整?張教授和記者明天就來了……” 三叔公唉聲嘆氣。
“照常舉行。” 姜硯禾斬釘截鐵地說,“受損的稻田我們留着,讓大家看看,有人不想讓我們好過。但更要讓大家看看,剩下的稻子有多好!”
當天下午,姜硯禾去了趟鎮派出所,把啞巴叔拍的照片和水樣檢測報告(她早有準備,定期檢測水質)交了上去。警察說會調查,但看着他們敷衍的態度,姜硯禾知道,這事多半不了了之。
回到村裏,她把受損的稻田圍了起來,掛了塊牌子:“生態農業的考驗 —— 請見證我們的堅持”。然後召集村民們開會,說清楚明天的安排。
“不管發生啥,開鐮儀式不能黃。” 她看着大家,眼神堅定,“咱們種出好稻子不容易,不能讓壞人得逞。”
村民們看着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又看看遠處金燦燦的稻田,紛紛點頭。張寡婦抹了把眼淚:“丫頭說得對!咱不能慫!”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村民們就來到了田裏。男人們磨亮了鐮刀,女人們準備了紅綢帶(系在鐮刀上討吉利),孩子們穿着新衣服,蹦蹦跳跳地在田埂上跑。受損的稻田邊圍了些人,低聲議論着,眼裏卻多了些同仇敵愾的堅定。
張教授和李科長來了,縣電視台的記者也扛着攝像機來了。當看到受損的稻田時,張教授臉色沉了下來:“這是人爲破壞?”
姜硯禾點點頭,把檢測報告遞給他:“用了烈性除草劑,還碾壓了稻穗。”
“太過分了!” 張教授氣得發抖,“我這就給省農業廳打電話,必須嚴查!”
李科長也連忙表態:“縣裏會成立調查組,一定給村民們一個交代。”
開鐮儀式按計劃進行。老李頭作爲代表,割下第一把稻子,紅綢帶在金色的稻浪裏格外鮮豔。記者們的攝像機對着飽滿的稻穗拍個不停,當聽到張教授說 “這是我省目前最好的有機稻種,畝產可達 1250 斤” 時,鏡頭更是對準了村民們的笑臉。
姜硯禾帶着大家在觀景台上接受采訪。她沒說太多委屈,只講了村民們如何清理荒田,如何雨天插秧,如何用生態方法驅蟲。“我們相信,土地不會辜負用心待它的人。” 她指着遠處的稻田,聲音清亮,“今天雖然有些小插曲,但豐收的大方向不會變。歡迎大家秋天來這裏,體驗農耕,品嚐新米,看看我們姜家坳的星空。”
采訪結束後,張教授拉着姜硯禾的手說:“丫頭,別灰心。我已經聯系了省報的記者,讓他們好好報道這事,既能幫你們討公道,也能讓更多人知道你們的生態農業。”
送走客人時,夕陽正濃。金色的陽光灑在稻田裏,把稻穗染得像熔金,受損的那片稻田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刺眼,卻也像個倔強的印記,刻在這片土地上。
晚上,合作社召開了第一次分紅預備會。雖然受了損失,但估算下來,今年的收入還是很可觀。姜硯禾把賬本攤開,一項項跟大家算:“這是賣稻谷的錢,這是旅行社的預訂款,這是縣裏的補貼…… 扣除成本,每個人大概能分……”
她報出的數字讓村民們歡呼起來。張寡婦捂着嘴,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卻是喜極而泣;老李頭把旱煙袋敲得震天響,嘴裏念叨着 “好啊,好啊”;啞巴叔在畫本上畫了個大大的紅包,旁邊歪歪扭扭寫着 “高興” 兩個字。
姜硯禾看着大家高興的樣子,心裏的鬱氣散了不少。她知道,這點挫折不算什麼。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會有更多的困難,但只要大家心齊,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夜深了,她站在觀景台上,望着滿天繁星。稻田裏的蟲鳴比往常更響亮,像是在爲即將到來的豐收歌唱。遠處的鎮上亮着零星的燈火,劉老板此刻或許正在某個角落生氣,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這片土地,這些鄉親,還有即將到來的豐收,才是她最該珍惜的。
風吹過稻田,帶來濃鬱的稻香。姜硯禾深吸一口氣,嘴角揚起微笑。
豐收,真的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