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白鹿的東西,陸遠一件都沒有。
白鹿曾經送過他很多東西,杯子、書、台燈、小皮筋、鋼筆、日歷、木棉花、一起飛行過的機票、楓葉標本做的書籤,帶着海風的明信片,還有親手織的圍巾,林林總總的,也能裝滿一個箱子。
睹物思人的道理陸遠是明白的,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看到關於你的一切都會覺得無法呼吸,它們只會讓思念重重襲來,可是,脫離開那些與你有關的物品,就可以將你忘掉或是減輕一些思念的重量嗎,完全不會,完全。
因爲,你的名字,已經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再熟悉不過,人生海海,我怎麼能將你遺忘。
白鹿攔住飛奔着去撿球的十七,拿起掛在牆上的狗狗背帶,一邊給十七戴好,一邊將繩子和狗狗背包遞給陸遠:“這裏人多,磕磕碰碰的,你帶十七去外面玩吧,它喜歡去狗狗公園,包裏有十七的零食和水杯,它自己會背,下午忙完我去接它。麻煩你了,謝謝。”
陸遠接過繩子和背包,牽着十七往電梯走。
”十七,兄弟,走吧。“
”十七,是我的狗兒子,你要和十七做兄弟,那你要叫我什麼?“
”......“
陸遠裝作沒有聽見,昂首挺胸進了電梯,做出一副只要我裝聽不見,剛才說出口的那句話就追不上我的傻樣子。電梯關閉後,他低頭看看十七,十七仰着頭看着他。
“十七,你媽媽需要個男朋友,對不對?”
“汪!”
“我好像有些合適。”
“......”
雖說有搬家公司來回搬運,省下很多力氣,還是要一直跟着貨運,忙碌了一天,直到晚上七點鍾才結束。白鹿躺在臥室的新床上,租了兩室的新房,是喜歡的裝修風格,陽台對着燈火閃耀的城市,視野開闊,距離單位只有一站地鐵的路程。搬家的原因很簡單,白鹿想擁有一個獨立於單位之外的空間,像在這個城市中的每個年輕人一樣,尋找生活裏的平衡點。
白鹿打開微信,點開陸遠的頭像,對話框裏是空白的,早上加了微信一直沒有來得及看看他的朋友圈。很多人都會這樣吧,添加了前任的聯系方式後,迫不及待又很好奇前任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裏,過着怎麼樣的生活。
點開他的朋友圈,一條一條的狀態一張一張的照片,不是僅三天可見,不是僅能查看半年內的內容,他健了身的藍色跑道,他養了藍色眼睛的Uni,他在挪威見到的黑藍色大海,他慶祝通過英語專業八級的壽司,翻看了他所有的狀態,都沒有看到與江語聯絡的蛛絲馬跡,也沒有想念自己的細枝末節。
退出朋友圈界面,回到對話框,九分鍾前收到來自陸遠的一條消息。問白鹿搬家進行的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點夜宵墊墊肚子,另外需要發定位給他,他送十七回去。
白鹿將新家的位置定位發了過去。
如果說有什麼地方最是人間煙火,除了菜市場,燈火千萬家,那一定是夜市了。在鐵板上烤的卷曲的火爆魷魚,放滿紅色辣椒面的狼牙土豆,推了三圈的蔬菜煎餅,台灣風味的蛤仔煎,冒着熱氣滾燙的烤紅薯,填滿蒜泥香菜的長沙臭豆腐,比長沙臭豆腐更臭的柳州螺螄粉。水漬和油污是夜市人行步道的標配,燈線吊着高瓦數的燈泡,連接起一個又一個攤位,小商販們汗流浹背,在自家攤位前賣力招呼往來不絕的客人,熱鬧吵嚷是敘舊的好地方。
燒烤攤位前有七八張小桌,人已經坐滿,在最裏面邊還有一張空桌子,白鹿和陸遠點了些燒烤,叫了兩瓶冰啤酒。
”嘁~此地無銀三百兩?我看你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是幫我帶十七一天,原來是等着送十七回來的時候要我新家的地址。老套。“白鹿故意這麼說,陸遠聽到就漲紅了臉。
”啊?不會吧,讓我猜中了?哈哈哈哈哈“
看着白鹿的鬧市燈火裏大聲歡笑的臉時,陸遠忽然有心痛的感覺,他希望一直能看見她這麼快樂,他希望能經常和她一起吃燒烤,哦不,吃其他的也可以,只要能常常見到她。
陸遠把酒杯倒滿,啤酒花厚厚一層。
“慶祝你搬新家。”
“謝啦。”
酒杯碰撞在一起的聲音,是重逢的聲音啊。
很快,到了工作日。學院教務處給白鹿安排的課程基本都是在下午,上午的時間會到辦公室備課、閱讀文獻,相比起來在圖書館的時間會比較多,那裏安靜,很容易沉浸式學習。蔚然的授課課程一般是排在周末,他時常會同白鹿一起在圖書館備課。白鹿在法國做交換生留學時,在學校裏認識的第一個人便是他,是同年和白鹿一起交換的同學。她繪聲繪色的向竹子描說蔚然一米八二的個子,一米六都是腿,看又看不到腿,因爲臉更好看,衣品又好,腦袋又靈光,畢竟高數這種東西不是人人能擅長的科目。
異國他鄉,離家萬裏,蔚然很照顧白鹿,他有條不紊的幫助白鹿辦理好入學手續,備份好她的課程表,開學初把分不清楚方向的她提前送到每一門課程所在的教室,然後在教授進入教室前不慌不忙的坐在自己的教室裏。大多數周末的時候,蔚然會帶着白鹿熟悉周圍的超市、醫院、商場的位置。
當你能說一點法語,有一班朋友,或一個戀人,又不用時間趕着工作,巴黎還真是叫人暈浪的,《時裝時刻》這句話將法國的浪漫向往描述的很貼切。蔚然喜歡白鹿,她像冰島虞美人這種花一樣,盛開在巴黎,也綻放在他的天空裏。
溫暖潮溼的溫帶海洋性氣候讓巴黎雨量豐沛,天氣晴朗的時候,蔚然會和白鹿看塞納河畔飛過的白鴿,站在盧浮宮裏欣賞斷臂維納斯雕像。
蔚然十分理智紳士,也是分寸感很好的人。絕不會在不合適的時候做不合適的事,白鹿對自己沒有戀人的感覺,對於他來說,就是不合適的時候。以朋友的身份,將喜歡藏得滴水不漏。
守護,是蔚然做的最合適的事。
白鹿很清楚,出國做交換生是難能爭取的機會,她要比別人更勤奮、更刻苦,才有可能推開世界的另一扇門。剛到法國的日子,白鹿精打細算着每一分錢的用途,又急於融入新的環境,熬夜刷書學習是那段時間的必備生活,另外飲食習慣的差異和水土更換再加上擔心自己的生活費不能支撐,很快白鹿的身體撐不住發了高燒。
蔚然知道白鹿生病,熬好白米粥,裝進保溫壺,送到白鹿公寓門口,白鹿的石頭腦袋已經無暇顧及這特殊的照顧,卻也心懷感激。
竹子那時總會救濟她,課餘時間白鹿會做些教學助手的兼職,讓自己的生活不至於窘迫,就這樣度過了留學時光,她有幸在地球的另一端走了一遭,不知道未來是否絢爛,但她一定會帶着堅韌的勇氣竭盡全力奔跑。
那段急劇成長的日子,陸遠是缺席的。
不管是在擁擠的地鐵上被偷了手機,還是一起躺在埃菲爾鐵塔下的草坪上曬太陽,或是對她困窘時施以援手的尊重,都是由蔚然出席。
圖書館裏十分安靜,蔚然面前疊着幾本高數相關的書籍,演算紙上整齊羅布着一些推導公式,即使是演算紙都不會隨意凌亂,眼鏡後面是認真思考的冷峻臉孔,他的手指幹淨修長,握着長長的鉛筆。白鹿揉揉發酸的眼睛,保存備好的課程文件,關掉電腦,遞給蔚然一張紙條。
“去食堂吃飯?”
“好。”
從圖書館出來,忽然下起了雨,奇怪,明明剛才還是晴天,蔚然和白鹿同時翻開包找雨傘。白鹿心想糟糕,就知道雨傘再多也沒用,今天又沒有帶傘。這時蔚然已經將傘柄伸開,知道白鹿丟三落四,蔚然的包裏總是會帶着晴雨傘。
光,暗了下來,有一把墨綠色的大傘在白鹿頭頂撐開,不是蔚然。
是,陸遠。
白鹿看向逆光中陸遠的側臉,在五月雨幕中,清俊又溫暖。
“欸?你怎麼會在這裏?”她皺起眉頭,有些吃驚。
“參加一個建築分享交流會。”
蔚然的雨傘撐起在白鹿另一側。
雨滴啪嗒啪嗒落在兩把雨傘上,好像在催促她快做出選擇,躲在哪一把傘下,又該去向哪裏。
白鹿面向左側大方介紹:”這是我的朋友,蔚然,現在也是我的同事,數學系。“轉向右側:”他是陸遠,珠寶設計師,也做建築設計師。“
“你好,蔚然。”
“你好,陸遠。”
蔚然的視線穿過白鹿,對陸遠點點頭。陸遠也同樣露出禮貌的微笑。
陸遠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已經到了午飯時間:“我知道這附近有家日料味道不錯,一起吧。”
“我下午約了學生做建模,下次有機會一起。那我先走了。”蔚然十分客氣,撐着傘走進雨裏,留下他社交恐懼症患者的背影。
日料店裏,他們坐在窗邊的位置。
服務生端上一道道精致的美食,白鹿回復着工作群裏的消息,陸遠將碟子一個個推到她面前。春日裏,和喜歡的人走在春泥馥馥的路上,像這樣愜意的坐在日料店裏,梅子酒、手握壽司,還有戀人的笑容,都是會讓人覺得十分幸福的事。
不過,坐在白鹿面前的還不是戀人。
"剛才你介紹我的時候,怎麼都是職業,沒有身份。”陸遠想着她說”他是陸遠,珠寶設計師,也做建築設計師。“這句話,就覺得心裏像搗碎了五個檸檬那麼酸。
“嗯?”她張大嘴巴,將一塊壽司整個吞進嘴裏。
“我怎麼介紹你的身份,我的前男友?我的老朋友?”
“喂,你應該說我是,我是,額,我是。“嗨,一瞬間找不到那個準確的身份。
”什麼?“她盯着他的眼睛,等着看戲,看他能說出什麼。
“......”
她夾了一塊秋刀魚放進他的碟子。
“我信了你的邪。”
“白鹿,下次再向別人介紹我,能不能說我是你的舊友,普通朋友......也行。不要像剛才那樣介紹我,好嗎?”陸遠說這話的時候像個委屈的孩子。
這一天,陸遠的手寫日記裏有這樣的話留下:白鹿,你知道嗎?我喜歡像一塊土地的你,因爲在它星球般的草原,我別無其他星星。你復制了不斷繁衍的宇宙。我寫不出這樣的情詩,就讓我,爲你讀千千萬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