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縣城中心醫院。
周志華坐在病床尾的長凳上,面沉如水。
病床上,是一個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瘦弱身軀。
渾身纏着繃帶,露出的皮膚上布滿青紫傷痕。
臉頰深陷,嘴唇幹裂,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起伏,幾乎與死人無異。
那封“麥子熟了,急待收割”的加急電報,像烙鐵一樣燙在他心口。
他動用所有關系,才查到林秀晴竟被誣告爲“特務”,關進了勞改農場。
當他帶着縣武裝部的同志沖進勞改農場時,卻聽聞三天前發生一場塌方,林秀晴是唯一的遇難者,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周志華想起發電報的日期,立即調轉車頭去了縣郵電局。
被告知,三天前有個女乞丐來發電報,昏倒後被丟在門外長凳上,如今不見蹤影。
直到他上車前,才在綠化帶上,見到了這個奄奄一息的女乞丐。
周志華看着那張蒼白的臉,這個本該在最高學府裏綻放光芒的科研天才,如今卻被折磨得命懸一線。
醫生嘆了口氣:“就剩半口氣了。渾身都是傷,長期營養不良,還有內出血。再晚半天,神仙也救不活了。”
周志華只覺一股滔天怒火在他胸中炸開。
“備車!去趙家村!”
兩個小時後,一輛軍綠色吉普車、兩輛武裝部軍車,像利劍般沖進趙家村,停在了村委會門口。
彼時,趙家正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
“爸,都打點好了。采石場那邊傳來消息,林秀晴‘意外’被石頭砸死了,屍首都找不着了。”趙承宇端着酒杯,臉上是如釋重負的輕鬆。
林秀芳嬌笑着給他夾菜:“這下我們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
“砰——!”
大門被猛地撞開。
一個民兵氣喘籲籲道:“趙......趙書記,村、村委會......出大事了。”
全村男女老少都跑了出來,圍着那輛吉普車指指點點。
車門打開,一個穿着中山裝、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
村支書趙富貴帶着一家子匆匆趕來,看到這陣仗,也有些發懵。
他連忙擠上前,伸出手,滿臉堆笑:“哎呀,這是哪位領導大駕光臨啊?”
周志華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沒和他握手,直接開口:“你就是趙富貴?”
趙富貴哈着腰點頭:“是是是。”
周志華點頭,強忍怒火:“趙支書,麻煩你,把村裏所有人都召集到打谷場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很快,打谷場上就站滿了人。
周志華站在臨時搭起的高台上,手裏拿着擴音器,目光如炬。
“鄉親們,我叫周志華,是國家核物理研究院的。”
“四年前,我們研究院在你們省,定向招收了一名優秀學生。她的名字,叫林秀晴。”
“她以全省第一的優異成績,被我們研究院錄取。她本該成爲國家的棟梁之才。”
“但是,因爲某些人的自私和貪婪,這個寶貴的國家名額,被人冒名頂替了!”
周志華的話,像顆重磅炸彈,在人群中炸開。
所有人都驚呆了,紛紛將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林秀芳和趙家人。
林秀芳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這......這位領導,您是不是搞錯了?”趙富貴強撐着站出來,聲音都在發抖,“林秀芳才是我們村堂堂正正的大學生啊!”
“搞錯了?”周志華冷笑一聲。
他從身後年輕人手裏,接過文件袋,抽出一沓資料。
“這是林秀晴同學當年的高考準考證原件照片!”
“這是她的高考成績單,全省最高分,397分!”
“這是她被我們研究院錄取的通知書存根!”
“還有這個,”他舉起一張微微泛黃的照片,“這是當年,我和林秀晴同學在縣招生辦的合影!趙支書,照片上的人你可看清楚了?”
趙富貴看着那些證據,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怎麼也想不到,他們以爲已經燒成灰燼的證據,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出現!
台下村民們,也徹底炸開了鍋。
“天哪!原來林秀芳的大學是頂替的!”
“我說呢,她那腦子怎麼可能考上大學!”
“這趙家也太不是東西了!林秀晴當牛做馬照顧他家癱瘓的兒子四年,他們竟然還這麼對她!”
各種議論聲、指責聲、唾罵聲,像潮水一樣,涌向林秀芳和趙家人。
林秀芳再也承受不住,尖叫一聲,轉身就想跑。
“拿下!”
兩個民兵立刻上前,像抓小雞一樣,將她死死按在地上。
“林秀芳,”周志華的聲音冰冷強硬,“你涉嫌僞造身份,竊取國家機密,帶走。”
“不!我不要!承宇哥,救我!”林秀芳拼命掙扎,哭喊着。
趙承宇面如死灰,渾身抖如篩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終於明白,他親手毀掉的,不是一個礙事的農村女人。
而是一個他本唾手可得,卻被他棄如敝履的,真正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