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絕對的虛無，永恒的墜落。

意識如同沉入墨汁的羽毛，在粘稠冰冷的黑暗中緩慢下沉。左臂處，灰白的侵蝕龜裂與墨綠的共生體粘液在深空極寒中徹底凝固，化作嵌入血肉的尖銳冰棱，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動着撕裂靈魂的劇痛。但更深的寒意來自靈魂深處——熵刃，那柄曾撕裂規則的武器，如今只是一塊懸浮在真空中的、覆蓋着暗紅鏽斑與死寂琥珀的冰冷頑石。它與凌夜的聯系，微弱得僅剩一絲本能般的牽引，如同垂死者的最後一線呼吸。

不知在虛空中漂浮了多久，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引力，猛地攫住了他！

不是空間站微弱的引力，而是來自下方那顆巨大行星——地球本身！但這引力並非均勻的擁抱，而是如同深淵巨獸的吞咽，帶着一種冰冷、精準、非人的意志，將他狠狠拖拽下去！

咻——！！！

凌夜殘破的身體化作一顆燃燒的隕石，撕裂厚重的大氣層！劇烈的摩擦瞬間點燃了殘存的護甲碎片和戰術背包外殼，在身後拖曳出刺目的火流星尾跡！頭盔面罩在高溫下扭曲變形，視野被灼熱的等離子火焰充斥！巨大的過載擠壓着他的胸腔，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警告！非授權高熵體侵入！執行深層淨化…”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合成音如同直接鑿入他的大腦，蓋過了大氣摩擦的轟鳴。這聲音…與同步軌道站如出一轍，卻更加宏大、更加本源！它來自地球本身！

轟隆！！！

凌夜如同炮彈般狠狠砸入一片翻騰的、金紅色的熔岩海洋！恐怖的高溫瞬間吞噬了他！即使有殘存護甲和能量場的微弱保護，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熔岩液滴依舊帶來地獄般的炙烤！頭盔瞬間熔穿，灼熱的硫磺氣體灌入口鼻，肺部如同被點燃！他掙扎着，依靠最後的本能驅動着幾乎報廢的微型推進器，勉強在沸騰的熔岩表面穩住身形，如同怒海中的一葉孤舟。

眼前是真正的地心熔爐景象。無邊的金紅色岩漿如同沸騰的海洋，巨大的氣泡炸開，噴發出刺目的等離子流和有毒氣體。穹頂是厚重、緩慢蠕動的固態地幔岩石，散發着暗紅的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液天幕。巨大的鐵鎳結晶如同扭曲的山巒，從熔岩海中刺出，在高溫下閃爍着金屬的光澤。空氣中彌漫着金屬蒸汽和硫磺的濃烈氣味，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熔岩。

而在熔岩海的中央，一個無法形容的存在懸浮着——那就是“停轉之核”的本體。

它並非想象中的巨大機械，而是一個直徑約數百米的、不斷脈動收縮的幽藍色球體。球體表面並非實體，而是如同絕對光滑的液體鏡面，倒映着周圍翻騰的熔岩，卻又扭曲了光線，仿佛空間本身在這裏被揉捏、折疊。幽藍的光芒並不刺眼，卻帶着一種吞噬一切的深邃感，如同宇宙之眼。無數道暗金色的、由純粹重力線構成的“光帶”，如同觸手般從球體表面延伸出去，深深扎入周圍的熔岩海和固態地幔穹頂之中。正是這些重力觸手，如同行星的繮繩，死死勒住了地球自轉的命脈！

“寂靜核心”，凌夜的意識中浮現出這個冰冷的名詞。它是“停轉之核”的意志化身，一個由純粹重力法則和冰冷邏輯構成的非人存在。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執行早已設定的終極指令——維持地球的“靜止”，實現熵的終極平衡（即熱寂）。

“高熵擾動源…確認…威脅等級：湮滅…”寂靜核心冰冷的意志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入凌夜混亂的意識。它並未將凌夜視爲敵人，而是視爲需要清除的“系統錯誤”。

轟隆隆——！！！

寂靜核心周圍的熔岩海驟然狂暴！數股直徑數十米的金紅色熔岩巨柱，如同被無形巨手操控的憤怒狂龍，從沸騰的海面沖天而起，帶着焚盡萬物的氣勢，朝着渺小的凌夜狠狠砸下！熔岩柱內部，高速旋轉的固態鐵鎳結晶如同絞肉機的刀片！

“地核熔脈…是它的血管！”凌夜瞬間明悟。想要接近核心，必須穿越這狂暴的熔岩血管網絡！避無可避，唯有穿行！

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目光死死鎖定一條相對“穩定”、正朝着寂靜核心方向涌動的巨大熔岩柱！他猛地將殘存的力量灌入幾乎失去感應的熵刃，朝着那條熔岩柱的“管壁”狠狠一指！

【引力操控：流體力場牽引！目標：熔岩柱表面張力層！模式：固化滑行面！強度：瞬時維持！能量來源：精神意志（燃燒） + 熵刃殘骸（共鳴震顫）！】

嗡——！！！

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作用在熔岩柱熾熱的表面！沸騰的、粘稠的熔岩表層在萬分之一秒內被強行“凍結”出一層薄薄的、光滑如鏡的暗紅色玻璃質外殼！這外殼在下方狂暴熔岩的沖擊下劇烈震顫，隨時可能破碎，但確實存在！

凌夜在熔岩巨柱砸落的瞬間，猛地驅動推進器，朝着那條被臨時“固化”的熔岩柱沖去！他如同沖浪者撲向死亡巨浪！

砰！

他重重落在光滑熾熱的玻璃質外殼上！腳下的觸感滾燙無比，戰術靴瞬間冒出青煙！恐怖的沖擊力幾乎讓他站立不穩！他強忍着灼痛，壓低重心，將熵刃狠狠插入腳下的“滑板”作爲固定點和方向舵！

“鎖定目標！熔岩污染！清除！”寂靜核心的意志毫無波瀾。

轟！轟！

另外幾條熔岩柱如同巨鞭般橫掃而來！更可怕的是，凌夜腳下的熔岩柱內部，那些高速旋轉的固態鐵鎳結晶被重力觸手強行引導，如同炮彈般沖破熔岩表層，帶着毀滅性的動能和高溫，朝着他激射而來！

“喝啊！”凌夜嘶吼，全部心神沉浸在極限的操控中！他依靠插入熵刃的微弱感應，強行感知熔岩柱內部的流動和結晶噴射點！

【引力操控：局部偏轉！目標：噴射結晶！矢量：規避路徑！】

嗡！

一股細微但精準的引力偏移場瞬間作用在射來的鐵鎳結晶上！巨大的結晶擦着他身體掠過，狠狠砸入後方的熔岩海，激起沖天巨浪！

同時，他操控着腳下的“熔岩沖浪板”，在光滑熾熱的表面上做出匪夷所思的急轉、跳躍！險之又險地避開橫掃而來的熔岩巨柱！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熔岩液滴不斷沖擊着他的身體，留下焦黑的痕跡和滋滋作響的傷口！

如同在沸騰的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閃避都是與死神的擦肩！左臂的冰棱在高溫下融化，墨綠的粘液滲出，帶來灼燒與腐蝕的雙重痛苦，又被周圍的高溫瞬間蒸發！熵刃在高溫熔岩和引力場的雙重蹂躪下，暗紅的鏽斑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死寂的琥珀物質出現細微的裂紋！

終於，在耗盡最後一絲心神，避開了七次熔岩柱抽擊和數十次結晶炮轟擊後，凌夜駕馭着狂暴的熔岩柱，如同駕馭着憤怒的地心之龍，狠狠沖到了寂靜核心幽藍球體的邊緣！

“錯誤…清除…”寂靜核心的意志帶着一絲被觸及核心的“波動”。幽藍的鏡面球體上，一道暗金色的重力觸手如同審判之鞭，帶着撕裂空間的威勢，朝着剛剛脫離熔岩柱、懸浮在球體邊緣的凌夜狠狠抽來！觸手所過之處，空間扭曲，熔岩被無形的力量排開！

速度太快！範圍太大！凌夜根本無法躲避！他眼中只剩下那道急速放大、占據整個視野的毀滅金光！

千鈞一發！他將所有的意志、憤怒、痛苦，凝聚在手中那柄瀕臨崩潰的熵刃之上！不再防御，而是迎着抽來的重力觸手，用盡全身力量，狠狠刺出！

“給我——停下！！！”

鏘——！！！！

一聲仿佛兩個宇宙碰撞的、撕裂靈魂的金屬爆鳴響徹地心！

熵刃鏽跡斑斑、布滿裂紋的劍尖，與那道純粹由重力法則構成的暗金觸手，狠狠撞擊在一起！

沒有爆炸，只有空間的劇烈扭曲和湮滅！撞擊點爆發出刺目的、混雜着幽藍、暗金與熵刃最後一絲幽暗的強光！

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順着劍身傳來！凌夜感覺自己的手臂、肩膀、乃至全身的骨骼都要瞬間粉碎！意識被巨大的沖擊震得一片空白！熵刃發出了最後的、如同垂死星辰般的悲鳴！

然而，奇跡發生了！

熵刃的劍尖，那一點僅存的、未被琥珀和鏽斑完全覆蓋的幽暗核心，在接觸到重力觸手本源的瞬間，竟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共鳴”或者說“咬合”！仿佛兩把鑰匙的齒痕在毀滅性的碰撞中，恰好卡在了一起！

嗡——！！！

寂靜核心那龐大、冰冷、流暢運轉的意志洪流，如同精密的齒輪組被強行塞入了一顆致命的“砂礫”，瞬間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卻足以致命的——卡頓！

那道足以將凌夜抽成基本粒子的重力觸手，在距離他身體僅剩數米的地方，如同被無形的鎖鏈鎖住，猛地僵直、凝固！其上流轉的暗金光華瞬間黯淡、紊亂！

“錯誤！未知…幹涉…邏輯沖突…”寂靜核心冰冷的意志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混亂的波動！它龐大的計算力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規則層面的幹擾所牽制！整個幽藍球體的脈動都出現了一絲不協調的遲滯！那些延伸出去、勒住地球自轉軸的重力觸手，光芒也同步閃爍起來！

機會！唯一的機會！

凌夜根本來不及思考這奇跡如何發生！他只知道，此刻寂靜核心的本體防御，因爲這致命的“卡頓”，出現了轉瞬即逝的空隙！

他無視了全身碎裂般的劇痛和左臂幾乎要脫離身體的侵蝕撕裂感，眼中只剩下那道凝固在眼前的暗金重力觸手！那是通往核心的橋梁！

“呃啊啊啊——！！！”他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雙腳在虛空中猛地一蹬（依靠殘存的推進器推力），身體如同離弦之箭，順着那凝固的重力觸手表面，朝着幽藍球體的核心——那道與熵刃劍尖“卡死”的接觸點——亡命沖鋒！

重力觸手表面並非實體，而是高度凝聚的重力場，每一步踏下都如同踩在無形的彈簧上，巨大的排斥力和空間扭曲感撕扯着他的身體！但他不管不顧，將速度提升到極限！

寂靜核心顯然意識到了這渺小“病毒”的致命威脅！幽藍球體內部光芒狂閃！周圍翻騰的熔岩海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掀起，形成數道巨大的熔岩巨浪，如同拍向蚊子的巨掌，朝着凌夜合攏拍來！同時，球體光滑的表面驟然凸起數根尖銳的、由凝固空間構成的“晶刺”，狠狠刺向沖鋒的凌夜！

凌夜在凝固的重力觸手表面狂奔、跳躍！熔岩巨浪擦着他的身體拍下，灼熱的氣浪幾乎將他烤焦！空間晶刺如同死神的獠牙，被他以毫厘之差驚險避開，晶刺劃過空氣帶起的空間漣漪撕裂了他的護甲，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

距離在縮短！一百米！五十米！十米！

幽藍的鏡面球體核心近在咫尺！凌夜甚至能看到鏡面倒映出自己扭曲、殘破、卻燃燒着瘋狂火焰的面容！他高高揚起了拳頭！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對抗侵蝕的痛苦，連同左臂深處那一點共生體強行榨取出的、扭曲的生命能量，全部凝聚在這一擊之上！目標——那與熵刃劍尖卡死的接觸點！他要將這“砂礫”，狠狠砸進寂靜核心的齒輪深處！

“終結吧——！！！”

就在凌夜的拳頭即將觸及那幽藍鏡面的瞬間——

一道暗金色的、更加凝練的、只有手指粗細的重力束，如同毒蛇般從鏡面深處無聲無息地射出！精準無比地射向凌夜毫無防備的後心！這是寂靜核心最後的、也是最陰險的殺招！它寧願承受“卡頓”的反噬，也要徹底抹除這個威脅！

凌夜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他感覺到了！但太遲了！身體在空中，無處借力！拳頭已經揮出，無法收回！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在這萬分之一秒的絕境，凌夜做出了一個讓寂靜核心邏輯都無法理解的動作——他沒有試圖躲避那致命的光束，而是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強行扭轉了揮拳的方向，狠狠砸向了——那柄依舊與重力觸手卡死在一起的、屬於自己的熵刃劍柄！

“碎！！！”

他用靈魂嘶吼！

砰——咔嚓！！！

凝聚了凌夜全部力量、意志以及共生體生命能的拳頭，狠狠砸在熵刃布滿裂紋的劍柄末端！

早已到達極限的熵刃，在這內外交攻的毀滅性力量下，終於——徹底崩解！

覆蓋其上的暗紅鏽斑和死寂琥珀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僅存的那一點幽暗核心，在碎裂的瞬間，爆發出最後、最耀眼、也最純粹的——毀滅性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