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寂的灰燼之下,一種微弱卻堅韌的循環,如同初生的蛛網,在兩個瀕死的生命間艱難維系。

阿土小小的身體,成了這片絕望廢墟中唯一的“活”的節點。他左手緊緊攥着石翁爺爺冰冷僵硬的枯手,仿佛那是連接過去、連接僅存安全感的錨。右手則小心翼翼地搭在旁邊那截焦黑的手臂上,指尖傳來的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和死寂,而是一絲極其微弱、帶着餘燼般灼熱感的脈動。

那粒深藏在焦炭之下的暗金火星,被他渡過去的淡金暖流點燃後,雖然依舊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搏動着。每一次搏動,都極其微弱地反哺回一絲帶着灼熱餘溫的能量,滲入阿土指尖。

這絲反哺回來的能量,雖然量微乎其微,卻帶着一種奇異的、沉甸甸的質感,與他心口淡金色生機蘊含的溫潤堅韌截然不同。它更像是在無盡毀滅中淬煉出的最後一點不屈意志,帶着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生的貪婪渴望。

這股微弱的能量流入阿土體內,與他心口那點淡金光芒相遇。沒有劇烈的沖突,反而如同冰與火的交融,在阿土幼小脆弱的經脈中形成了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那滾燙的灼燒感似乎被中和了一絲,淡金色的暖流也仿佛被注入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韌性,流淌得更加穩定。

阿土能感覺到,自己體內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劇痛,似乎真的……減輕了一點點。心口那點淡金光芒的搏動,也變得更加清晰有力了一些。一種劫後餘生、帶着巨大疲憊的虛弱感包裹着他,卻也夾雜着一絲……活着的真實感。

他不敢挪動身體,生怕打破這脆弱的平衡。只能保持着這個別扭的姿勢,蜷縮在冰冷的灰燼和岩石之間,一邊是爺爺冰冷的死亡,一邊是那截焦炭下頑強跳動的、不知名的火星。飢餓和幹渴依舊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識,但至少,那徹骨的寒意和瀕死的絕望,被暫時驅散了。

時間在無聲的塵埃中流逝。阿土的意識在疲憊與這微弱的暖流支撐下,沉沉浮浮。他半閉着眼睛,感受着指尖傳來的微弱脈動,感受着心口光芒的穩定搏動,仿佛這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支點。

就在他意識朦朧之際,右手手背上,之前被那片飄落的暗黃晶葉劃破的細小傷口,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麻癢感。

那感覺很微弱,像是被最細小的螞蟻輕輕啃噬了一下。阿土下意識地縮了縮手指,但動作極其輕微,並未脫離那焦黑的手臂。

麻癢感很快消失了。

阿土沒有在意,只以爲是傷口在愈合。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維持那微弱的循環上,集中在對抗那越來越強烈的飢餓感上。

然而,就在他忽略那絲麻癢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着冰冷貪婪意志的吸力,猛地從那只被他緊緊攥着的、石翁爺爺的冰冷枯手中傳來!

這吸力並非針對他的血肉,而是……直接作用於他體內流淌的、那混合了淡金生機與暗金餘燼的奇異能量!

“啊!”阿土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

這股吸力極其霸道,如同一個幹涸了億萬年的沙漠漩渦,驟然發現了流經的溪流!他心口那點淡金色光芒瞬間黯淡下去,搏動變得紊亂!經脈中剛剛維持住平衡的暖流被粗暴地撕扯、牽引,瘋狂地涌向他緊握着爺爺枯手的左手!

更讓他驚恐的是,那吸力的源頭,似乎不僅僅在枯手本身!他清晰地感覺到,那滴之前滲在枯手手背上、混合了他淡金色血液的血珠,正散發着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詭異的波動!那波動如同一個坐標,一個信標,將這股源自枯手深處的、冰冷的吸力,牢牢地錨定在了他的身上!

劇痛!比之前經脈灼燒更甚的劇痛!仿佛全身的生機都在被強行抽離!

阿土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本能地想要鬆開爺爺的枯手,但那枯槁冰冷的手指,此刻卻仿佛擁有了某種詭異的力量,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小手!不,不是攥住,更像是他的血肉和那冰冷僵硬的枯骨,通過那滴詭異的血珠,產生了一種粘稠的、難以掙脫的吸附!

“不……爺爺……放開……”阿土驚恐地、語無倫次地低語着,淚水混合着冷汗和灰燼滾落。他拼命地想要抽回左手,卻如同蚍蜉撼樹,紋絲不動!

就在這危急關頭——

“呃……!”

旁邊那截焦炭般的身體裏,猛地傳出一聲極其嘶啞、如同兩塊焦炭摩擦般的低吼!

是墨衍!

在那股源自枯手的、冰冷貪婪的吸力瘋狂抽取阿土生機的同時,墨衍胸膛深處,那粒被阿土淡金暖流點燃的暗金火星,仿佛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脅和挑釁!

這粒火星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微弱的搏動,而是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咆哮!一股極其微弱、卻帶着玉石俱焚般慘烈意志的暗金流火,順着阿土搭在他焦黑手臂上的右手,狂暴地反沖了回去!

這股暗金流火,比之前反哺的微弱暖流要狂暴得多!它帶着墨衍瀕死意志中殘存的最後凶戾,狠狠撞入阿土體內!

噗!

阿土猛地噴出一小口鮮血!這一次,鮮血不再是帶着淡金光澤,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金色!血液噴灑而出,大部分濺落在他自己和身下的灰燼上,但其中幾滴,恰好再次落在了石翁那只冰冷的枯手上!

滋滋滋——!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當那混合了阿土淡金生機和墨衍暗金餘燼的暗金血液,再次接觸到石翁枯手的瞬間,如同滾燙的烙鐵按在了冰面上!

枯槁冰冷的手掌上,那層覆蓋的厚厚灰燼瞬間被血液中蘊含的奇異能量灼燒、汽化!手背上之前那滴血珠所在的位置,以及新濺上的暗金血滴,如同被點燃的燈油,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

不是土黃色的守護光暈,而是一種……深沉、厚重、帶着無盡歲月滄桑和大地沉凝意志的……暗金色光芒!

嗡——!!!

一股遠比之前那冰冷吸力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沉重的力量波動,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強行驚醒,猛地從石翁的枯手之上爆發開來!

這股力量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意志,但又充滿了被褻瀆的憤怒!它狂暴地席卷而出,瞬間沖散了那股源自枯手深處的冰冷吸力!

“呃啊——!”阿土感覺左手一鬆,那股恐怖的吸力驟然消失!但緊接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反震之力從枯手上傳來,將他小小的身體狠狠地震飛出去!重重撞在旁邊的岩石上,眼前一黑,幾乎再次昏厥過去。

而那只石翁的枯手,在爆發出那陣暗金光芒之後,表面的皮膚如同風化的岩石般簌簌剝落,露出了下方……並非森森白骨,而是一種如同歷經億萬年沉澱的、暗沉厚重的土黃色晶石般的手骨!晶石手骨之上,布滿了玄奧古老的天然紋路,此刻,那些紋路正閃爍着暗沉的金光,緩緩流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源自大地的磅礴威壓!

那只枯手,此刻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軀的一部分,而更像是一件沉寂了無數歲月、剛剛被特殊血液意外喚醒的……大地聖物!

與此同時,旁邊墨衍焦黑的身體,在爆發出那最後一縷暗金流火後,胸膛深處那粒火星徹底黯淡下去,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再無半點反應。仿佛剛才那一下反擊,耗盡了他殘存的所有力量。

深坑邊緣,熔岩池旁。

那幾株“死亡結晶藤”在石翁枯手爆發暗金光芒的刹那,如同遇到了天敵,尖銳的黑色枝椏瘋狂地向後蜷縮,暗紅主幹內的粘稠光暈劇烈波動,充滿了恐懼!但它們似乎又對那光芒中蘊含的、純粹厚重的大地本源之力,充滿了本能的貪婪,枝椏在恐懼與貪婪中扭曲擺動,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嘶嘶聲。

阿土蜷縮在冰冷的岩石旁,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喉嚨裏的血腥味。他驚恐地看着爺爺那只變得如同晶石聖物般的枯手,又看了看旁邊再次陷入死寂的墨衍,小小的腦袋裏一片混亂和恐懼。

剛才……發生了什麼?

爺爺的手……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那股可怕的吸力是什麼?那個人的火……又爲什麼突然那麼凶?

就在這時——

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如同無數細沙流動的聲音,從四周的灰燼中響起。

阿土驚恐地抬頭望去。

只見周圍厚厚的灰燼層,如同擁有了生命般,開始緩緩地……蠕動起來!無數細小的、閃爍着暗紅和暗黃色澤的“沙礫”——正是那些死亡結晶藤脫落下來的、邊緣鋒利的微小晶葉!——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魚群,正從四面八方的灰燼中鑽出,悄無聲息地、卻又無比迅疾地,朝着一個方向匯聚!

匯聚的中心,正是阿土剛才噴出的、濺落在灰燼上的那幾灘暗金色的血跡!以及……石翁那只散發着暗沉金光的晶石枯手上,沾染的暗金血珠!

這些微小的、貪婪的晶葉,如同沙漠中的行軍蟻,瘋狂地撲向那些蘊含着奇異能量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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