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操場的紅色跑道染成蜜糖色時,林晚正幫陳嶼把繃帶往緊了纏些。他後頸的瘀傷剛消了些青紫色,卻還是不能大幅度轉頭,只好乖乖低着頭,任由她的指尖在發間穿梭,像只被順毛的大型犬。
“再忍三天就能拆紗布了。” 林晚的指甲輕輕刮過他耳後的結痂,那裏是被拖把杆蹭到的傷口,“醫生說不能吃醬油,阿姨今天做的紅燒肉你可別碰。” 她把保溫桶從帆布包裏拎出來,裏面飄出淡淡的山藥排骨湯香 —— 是她查了食譜特意燉的,據說能活血化瘀。
陳嶼的喉結動了動。他盯着跑道上並排的影子,林晚的馬尾辮在風中晃啊晃,影子掃過他的手背,像片輕盈的羽毛。“知道了。” 他接過保溫桶時,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腕,那裏還留着上次被他攥出的紅痕,“你畫的向日葵,被學生會表揚了。”
“那是自然。” 林晚得意地揚起下巴,忽然想起什麼,從工具箱裏翻出個速寫本,“給你的。” 本子裏畫滿了他 —— 趴在醫務室看題的側臉、用左手寫字的笨拙樣子、喝粥時鼓起的腮幫,最後一頁是兩只交握的手,纏着紗布的那只手背上,畫着顆小小的星星。
陳嶼翻本子的手指在最後一頁頓了頓。夕陽的金光透過紙頁,把那顆星星照得透亮,像她眼裏閃爍的光。“畫得真好。” 他的聲音有點啞,突然伸手牽住她的手,往跑道中間走,“陪我走走?醫生說適當活動有助於恢復。”
兩人的影子在紅色塑膠跑道上被拉得老長,像兩條並行的小溪。林晚的帆布鞋踩着他的影子走,每一步都剛好落在他的鞋尖位置,啪嗒啪嗒的聲響混着晚風裏的香樟葉聲,像支輕快的歌。“你看,我們的影子會同步。” 她突然停下腳步,往後退了半步,看着兩個影子的肩膀重新靠在一起,“就像數學題裏的平行線,永遠不會分開。”
陳嶼低頭看着交握的手,她的指尖還帶着山藥湯的暖意。上周在食堂擋在她身前的瞬間,他其實怕得要命 —— 李虎揮過來的拳頭帶着風聲,他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劣質煙味裏的惡意。可當看到林晚的畫被踩爛,看到她眼裏的驚恐,所有的膽怯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個念頭:不能讓她受委屈。
“在想什麼?” 林晚的手指戳了戳他纏着紗布的手背,“是不是疼了?”
“沒有。” 陳嶼握緊了她的手,影子在跑道上輕輕晃動,“在想,以後每天都來這兒走走。”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升旗台,那裏的燈光開始亮起來,“等我好了,教你打籃球。”
林晚剛要笑他吹牛,就聽見身後傳來刺耳的口哨聲。三個黃毛身影堵在跑道入口,李虎嘴裏嚼着口香糖,校服拉鏈敞着,露出裏面印着骷髏頭的 T 恤,和上周被調色盤砸花的臉比起來,此刻的表情更顯猙獰。
“喲,小情侶散步呢?” 李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正好落在陳嶼的影子上,“聽說校董是我爸後,就敢在這兒秀恩愛了?” 他的跟班往跑道中間挪了挪,故意撞了下陳嶼的肩膀,“瘸子還敢牽女生的手,不怕丟人?”
陳嶼的後背瞬間繃緊。他下意識把林晚往身後拉,左手攥成拳頭,指節因爲用力泛白 —— 後頸的傷口被牽扯得發疼,可他死死咬着牙沒吭聲。上次被打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但這次他看得分明,李虎的右手藏在身後,似乎攥着什麼東西,金屬反光在夕陽下閃了閃。
“我們走。” 陳嶼拉着林晚想繞開他們,手腕卻被李虎的跟班死死抓住。那人力氣極大,把他往跑道內側拽,陳嶼踉蹌着撞到林晚,兩人的影子突然歪倒在一起,像被狂風揉皺的紙。
“想跑?” 李虎幾步竄到林晚面前,髒手往她臉上湊,“小美術生,上次用顏料潑我,挺有能耐啊?” 他的指尖擦過她的臉頰,和上次在食堂一樣黏膩惡心,“今天沒調色盤了吧?要不要哥哥幫你找個新玩意兒?”
“放開她!” 陳嶼像頭被激怒的幼獸,猛地撲過去推開李虎。他的拳頭揮空了,反而被對方的跟班按在地上,紗布蹭過塑膠跑道,滲出淡淡的血跡。“林晚,快跑!” 他掙扎着抬頭,看見李虎的手已經抓住了她的馬尾辮,疼得她眼圈發紅。
屈辱像潮水般淹沒了陳嶼。他被兩個跟班死死按在地上,臉貼着滾燙的跑道,能聞到塑膠被曬化的味道。李虎的笑聲在頭頂炸開,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看看你這慫樣,還想英雄救美?上次是沒打夠是吧?”
林晚的掙扎聲刺得他耳膜生疼。他看見她的帆布鞋在地上亂踢,畫具箱掉在旁邊,裏面的畫筆撒了一地,那支他送的香樟木畫筆斷成了兩截。憤怒像岩漿在胸腔裏翻滾,可身體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睜睜看着李虎把她往暗處拖,嘴裏還說着污言穢語。
“放開她!我操你媽!” 陳嶼吼出這句話時,自己都愣住了。他從來沒說過髒話,連吵架都只會沉默。可此刻看着林晚泛紅的眼眶,看着她死死攥着速寫本的樣子,所有的理智都崩塌了,只剩下原始的暴怒 —— 他寧願自己被打爛,也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委屈。
他猛地弓起背,用盡全力往旁邊滾,帶着兩個跟班撞在跑道邊沿的台階上。趁對方鬆手的瞬間,陳嶼抓起地上的斷畫筆,不顧一切地朝李虎撲過去。筆尖劃過李虎的胳膊,留下道血痕,卻被對方一腳踹在胸口,疼得他蜷縮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
“反了你了!” 李虎抬腳就要往他臉上踩,卻被突然亮起的手電筒光柱照住。體育老師張着絡腮胡的臉出現在跑道入口,手裏的橡膠棍在地上敲得咚咚響:“幹什麼呢!都給我住手!”
李虎的動作頓住了。他看見張老師身後跟着的教導主任,突然笑了起來,整理了下敞開的校服:“張老師啊,我們跟陳嶼鬧着玩呢,他自己不小心摔了。” 他的跟班立刻鬆開林晚,裝作攙扶陳嶼的樣子,“是吧,陳嶼?”
陳嶼咳着血沫子,剛要說話就被林晚按住了肩膀。她的眼睛紅紅的,卻用力搖了搖頭,指尖在他手背上寫了個 “忍” 字。教導主任皺着眉檢查了半天,目光在李虎胳膊的血痕和陳嶼的傷之間來回晃,最後卻只是嘆了口氣:“都散了吧,李虎你跟我來一趟。”
林晚扶着陳嶼往醫務室走時,聽見教導主任在後面打電話,語氣恭敬得不像平時:“校董,您放心,就是小孩子打鬧…… 對,陳嶼也有不對,早戀影響不好……”
陳嶼的腳步頓了頓。晚風裏的香樟葉聲突然變得很吵,教導主任的話像冰錐扎進心裏。他低頭看着自己滲血的紗布,看着林晚臉上未幹的淚痕,突然覺得很可笑 —— 他拼盡全力保護的人,在別人眼裏卻成了 “早戀影響不好” 的罪證;而施暴者因爲有個當校董的父親,就能輕飄飄地被放過。
“對不起。” 他的聲音在晚風中發顫,“我還是沒能保護好你。”
林晚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抱住他的腰。她的臉貼在他滲血的校服上,聲音悶悶的:“誰說的?你超勇敢的。” 她的手指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比所有的英雄都勇敢。”
兩人的影子在醫務室的燈光下重新靠在一起。林晚給他換藥時,發現他胸口的瘀傷比上次更重,卻沒像上次那樣疼得皺眉。“在想什麼?” 她的棉籤沾着碘伏,輕輕點在他的傷口上。
陳嶼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開口:“我要變得更強。” 他的目光落在跑道方向,那裏的燈光已經熄滅,“不光是學習好,還要能保護你,不用再忍。”
林晚的眼淚突然掉在他的傷口上,溫熱的觸感讓他瑟縮了下。“不用變很強。”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也會努力變強,我們一起。” 她從口袋裏掏出顆草莓糖,塞進他嘴裏,“甜嗎?”
“甜。” 陳嶼含着糖,看着她用紅筆在他的速寫本上寫字 ——“操場跑道的約定,風雨無阻”。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紙上,把那行字染成銀白色,像個不會褪色的誓言。
後來每次經過操場,林晚都會牽着陳嶼的手走在跑道上。他們的影子依舊同步,只是陳嶼的步伐裏多了份沉穩,林晚的眼神裏多了份堅定。李虎再也沒敢來騷擾他們,只是偶爾在走廊遇見時,會投來陰鷙的目光。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每個夕陽西下的傍晚,紅色跑道上總會有兩個並肩的影子,在晚風裏慢慢走着,像兩條永遠不會分叉的河,朝着同一個方向,流淌向遙遠的未來。而那本畫滿了彼此的速寫本,被小心地鎖在林晚的畫具箱裏,最後一頁的交握雙手旁,又多了行小字:“我們的力量,比校董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