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競賽初賽設在周六上午，階梯教室裏坐滿了各系的學生。陳非來得不算早，找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下，剛把準考證放在桌角，就聽見身後有人在議論。
“聽說這次物理系也有不少人參加，畢竟以後看外文文獻用得上。”
“可不是嘛，我剛才看見白之他們宿舍的人了，好像就住在隔壁考場。”
陳非握着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抬頭往門口看了一眼。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光影，卻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也是，以白之的性子，大概對這種競賽沒什麼興趣。
她收回目光，開始調試收音機——這次初賽有聽力部分，用的是學校統一配發的老式收音機，信號時好時壞。旁邊的女生搗鼓了半天都沒調好，急得額頭冒汗，陳非順手幫她擰了擰調頻旋鈕，清晰的英語播報聲立刻傳了出來。
“謝謝你啊！”女生感激地笑了笑，“你是中文系的陳非吧？我聽說過你，上次現代漢語課，你連王教授都給鎮住了。”
陳非笑了笑沒說話，心裏卻在想剛才那兩個學生的話。白之的室友……會是哪個？她對物理系的人不太熟，只記得有個總跟白之一起去圖書館的男生，個子高高的，笑起來有點痞氣。
考試鈴響時，監考老師走進來分發試卷。陳非拿到卷子掃了一眼，心裏就有了底——語法、閱讀、完形填空，都是些基礎題型，對她來說跟喝水一樣簡單。她提筆就寫，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一行行工整的字跡，連停頓都很少有。
聽力部分播放時，教室裏一片沙沙的筆尖摩擦聲。陳非聽得專注，偶爾在草稿紙上記下幾個關鍵詞，等題目出來時，幾乎不用思考就能選出答案。坐在她前排的男生頻頻回頭看她，眼裏滿是驚訝——這人怎麼做得這麼快？
不到一個小時，陳非就把所有題目都做完了。她檢查了一遍，確認沒什麼疏漏，就放下了筆。離交卷還有段時間，她靠着椅背，目光無意識地在教室裏逡巡，心裏卻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白之……真的問起她了嗎？
那個室友的話，是隨口打趣，還是確有其事？
她想起上次在量子力學課上，白之回頭看她的那一眼，眼神裏的疑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至今還在她心裏漾着圈圈漣漪。他會好奇她是誰嗎？會覺得這個總出現在物理系課堂的文科女生很奇怪嗎？
交卷的時候，陳非故意走得慢了些。走廊裏擠滿了人，三三兩兩地討論着考題，抱怨聽力太模糊，或者某篇閱讀太難。她在人群裏穿梭，目光不自覺地搜索着，果然在樓梯口看到了那個高個子男生——正是總跟白之一起的那個。
他正跟幾個人說笑，手裏拋着個空鋼筆帽，笑得一臉燦爛。陳非剛想繞開，就聽見他說話了。
“……我跟你們說，昨天我回宿舍，看見白之居然在看英語詞典，你說稀奇不稀奇？”男生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陳非耳朵裏，“我問他看這幹嘛，他沒理我，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說聽說有個文科女生英語特別好，不知道是誰。”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白之這是轉性了？居然會關心女生？”
“什麼女生啊，怕不是想找個人請教英語問題吧？”
“我猜是上次在量子力學課上指出張教授錯誤的那個女生？聽說是中文系的，叫什麼……陳非？”
陳非的腳步猛地頓住，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他真的問了。
那個整天埋首在公式和實驗裏的人，那個看起來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的人，居然會特意打聽她是誰。
“誰知道呢。”高個子男生聳聳肩，笑着說，“不過能讓白之好奇的人，肯定不簡單。哎，你們說，等會兒決賽名單出來，會不會有那個陳非？”
陳非沒再聽下去，轉身快步下了樓。走廊裏的風帶着涼意，吹在她臉上，卻沒讓她冷靜下來，反而覺得臉頰越來越燙，連帶着耳朵都燒了起來。
她走到教學樓外的銀杏樹下，找了個石凳坐下。地上落滿了金黃的葉子，踩上去沙沙作響。陳非撿起一片，指尖劃過葉片清晰的脈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原來，她的努力，他並不是完全沒看到。
英語競賽……或許真的是個不錯的契機。
“陳非？”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點不確定。陳非回頭，看見剛才在考場幫過的那個女生正站在不遠處，手裏拿着個筆記本，“我剛才在公示欄看到初賽結果了，你進決賽了！而且是全校最高分！”
陳非站起身，心裏的雀躍又多了幾分：“是嗎？我還沒去看。”
“快去看看吧！好多人都圍在那兒呢！”女生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公示欄跑，“我跟你說，剛才物理系那幾個男生也在看，還說要跟你請教英語呢。”
陳非被她拉着，腳步有些踉蹌，心裏卻像揣了顆糖，甜絲絲的。她遠遠就看見公示欄前圍了不少人，高個子男生也在其中，正指着名單上的某個名字跟旁邊的人說着什麼。
走近了才發現，他指的正是自己的名字——“中文系 陳非”，後面跟着一串刺眼的滿分。
“我說什麼來着，果然進決賽了吧！”高個子男生拍了下手，轉頭正好看見擠進來的陳非，眼睛一亮，“你就是陳非？”
陳非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他笑着說：“我叫趙磊，是白之的室友。剛才我們還在說你呢，你這英語也太厲害了，跟 native speaker 似的！”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陳非身上，有驚訝，有羨慕，也有好奇。
“一般吧。”陳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可微微發燙的耳朵還是暴露了她的緊張。
“什麼叫一般啊，這都快滿分了！”趙磊顯然是個自來熟，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真的，你這水平，完全可以給我們物理系當外援了。白之那家夥，看外文文獻倒是沒問題，讓他說幾句就費勁了，改天有空你教教他？”
陳非的心猛地一跳，抬起頭，正好對上趙磊促狹的目光。他眼裏的笑意藏不住，顯然是故意這麼說的。
“我還有事，先走了。”陳非避開他的視線，轉身就想走。
“哎，別急着走啊！”趙磊跟了上來，腳步輕快，“決賽在下周六，到時候我們肯定來給你加油！對了，白之雖然不參加，但說不定也會來看熱鬧呢。”
陳非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再說吧。”
她快步穿過人群，走到沒人的地方，才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秋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她臉上，暖洋洋的。
白之……會來看決賽嗎？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藤蔓一樣纏上了心頭，讓她既期待又緊張。她拿出剛才撿的銀杏葉，在手裏轉着圈，葉片邊緣的鋸齒劃過指尖，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
前世她總是遠遠地看着他，看着他站在領獎台上，看着他在實驗室裏忙碌，看着他身邊圍滿了請教問題的學生，卻從不敢靠近。這輩子，她一步步地朝着他走去，沒想到他居然也會注意到自己。
這感覺，就像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終於看到了一點光亮。
陳非握緊手裏的銀杏葉，葉片被她捏得微微發皺。她轉身往宿舍走，腳步輕快，連帶着踩在落葉上的聲音都像是在唱歌。
路過食堂時，她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平時她總是買最便宜的窩窩頭，今天卻多買了一份紅燒肉，還打了份西紅柿雞蛋湯。
坐在角落的位置，陳非小口小口地吃着，味道其實一般，肉有點柴，湯也偏鹹，可她卻覺得格外香。她想起母親的信，說父親最近沒再去加班，母親也把縫補的活計推了，心裏就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吃完飯後，陳非沒直接回宿舍，而是繞去了物理系的教學樓。她知道這個時間白之大概率在實驗室，雖然不能進去，遠遠看一眼也好。
果然，三樓實驗室的燈亮着，窗簾沒拉嚴，能看到裏面模糊的人影。陳非站在樓下的陰影裏，抬頭看着那扇窗戶，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裏面的燈滅了，她才悄悄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她在心裏默默規劃着。決賽要好好準備，不僅是爲了那套《新概念英語》和獎金，更是爲了……能讓他看到一個更耀眼的自己。
至於趙磊說的“教白之英語”，雖然聽起來像玩笑，可陳非的心裏，卻忍不住悄悄期待着。
或許，不用等太久。
她低頭看了眼手裏的銀杏葉，在路燈下泛着淡淡的光澤。陳非笑了笑，把葉片夾進了英語筆記裏。
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