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集團辦公樓，十七層。
和樓下數據填報科那擁擠、嘈雜的環境不同，這裏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出風口的微弱聲響。
走廊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牆上掛着名家字畫，空氣裏漂浮着高級香薰的味道。
這裏是集團最高領導層的辦公區域。
魏兆國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的最深處，門上掛着“迎檢辦公室主任”的牌子。
此刻，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看起來十分精幹的年輕人，正站在魏兆國的辦公桌前，低聲匯報着什麼。
他叫周濤，是魏兆國的秘書。
“……主任，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周濤扶了扶眼鏡，言簡意賅地總結道，“數據填報科的劉銘反映，他們科室一個叫林照的員工，對集團辦下發的《節能降耗數據模型》任務有異議，拒絕執行。”
魏兆國正低頭用一方絲綢手帕，仔細擦拭着他心愛的一套紫砂茶具。
他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在聽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周濤見狀，繼續說道：“劉銘的意思是，這個林照，拿之前上報的《環保審計報告》做擋箭牌，說兩個數據互相矛盾，他做不了。劉銘自己解決不了，就把問題捅到我這兒來了。”
“林照……”
魏兆國擦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看向周濤，嘴角帶着一絲玩味的笑意，“就是早上在樓下吐了的那個？”
“是的，主任。”
“有意思。”魏兆國放下茶具，身體向後靠在寬大的真皮座椅上，“一個早上還因爲加班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奮鬥者’，下午就敢公然對抗領導了。這中間，發生了什麼讓他轉變這麼大的事嗎？”
周濤立刻回答：“我查過了。他上午和女朋友通了個電話，似乎吵了一架。另外，他回到工位後，一直在玩掃雷。”
“掃雷？”魏兆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這是破罐子破摔了？還是在用這種方式，向我示威？”
周濤低着頭，不敢接話。
他跟了魏兆國五年，深知這位領導的心思有多難猜。他看似儒雅，實則掌控欲和疑心都極重。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能解讀出十八種含義。
魏兆國的手指在紅木辦公桌上輕輕敲擊着，發出“篤、篤”的聲響。
“一個數據模型而已。”他慢悠悠地說道，“以前這種事，那個林照不是處理得很好嗎？爲什麼這次，偏偏要跳出來？”
“據劉銘說，他可能是因爲最近壓力太大，情緒有點失控。”
“情緒失控？”魏兆國冷笑一聲，“周濤，你信嗎？”
周濤的頭垂得更低了：“不信。一個能在數據填報科那種地方忍耐九年的人，心理素質不可能這麼脆弱。事出反常必有妖。”
“說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兆國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樓下如火柴盒般的城市。
“一只被關在籠子裏九年的兔子，突然開始咬人了。要麼，是它瘋了。要麼，就是它覺得自己找到了靠山，或者，掌握了能咬死主人的武器。”
他的聲音平靜，但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
“去查。”魏兆國轉過身，盯着周濤，“查這個林照，最近都接觸了什麼人，看了什麼東西，他所有的通訊記錄、郵件往來、銀行流水，我都要。另外，他那個在財務共享中心實習的女朋友，也順便‘關心’一下。”
“是，主任。”周濤恭敬地應道。
“至於那個數據模型，”魏兆國走回辦公桌，端起一杯剛泡好的大紅袍，輕輕吹了口氣，“通知下去，就說經過研究，考慮到數據的嚴謹性，那個模型暫時不用做了。”
周濤一愣，有些意外：“主任，您的意思是……我們讓步了？”
“讓步？”魏兆國笑了，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我只是不想爲了一只兔子，髒了我的手而已。”
他抿了一口茶，眼神裏閃過一絲陰冷的寒光。
“他不是覺得自己能幹，一個人扛起了三份核心材料嗎？他不是覺得工作量還不夠，有閒心玩掃雷嗎？”
魏兆國放下茶杯，聲音陡然變冷。
“那就給他再加點擔子。”
“把總公司下半年的那兩個重點課題——《青年人才流失率剖析》和《非主營業務利潤貢獻度研究》，立刻成立項目組，發文下去。”
“項目組組長，就讓林照來當。”
周濤的心猛地一顫。
那兩個課題的難度和敏感度，他再清楚不過了。那根本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任務，更不是林照這個級別的小職員能碰的。
這哪裏是加擔子，這分明是想直接把他壓死！
“我明白了，主任。”周濤不敢有任何異議，立刻點頭。
“去辦吧。”魏兆國揮了揮手，重新拿起他的絲綢手帕，仿佛剛才那一番話，只是在決定今天晚飯吃什麼一樣輕鬆。
“對了，”在周濤即將走出辦公室時，魏兆國又叫住了他，“下午的迎檢材料進度會，照常召開。讓那個林照，務必準時參加。”
“好的，主任。”
周濤退出了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門內，魏兆國看着窗外，臉上露出了那種獵人看到獵物掉進陷阱時的、殘忍而愉悅的笑容。
小兔子，遊戲才剛剛開始。
而此時，坐在樓下工位上的林照，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張偉從微信上發來的消息。
他點開一看，只有一張截圖，是公司內部論壇的一個帖子。
帖子標題是：《數據填報科牛人硬剛科長，集團辦竟然秒慫撤回任務！》
下面已經蓋了幾十樓，全都是在討論他上午的事。
“臥槽，真的假的？林照這麼猛？”
“我聽說了，就因爲數據矛盾，直接把劉扒皮懟得說不出話來！”
“牛逼！早就看那些瞎指揮的領導不爽了！”
“恭喜你，兄弟，你成功引起了魏閻王的注意。自求多福吧。”
看到最後一條回復，林照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這個。
魏兆國，你終於，親自下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