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的波濤拍打着岸邊嶙峋的怪石,嗚咽的風聲仿佛在爲逝者悲鳴。蕭凝霜背着氣若遊絲的薛濟世,懷中緊緊抱着兄長蕭雲瀾冰冷的遺體,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上。寒魄之力在體內洶涌奔騰,如同脫繮的野馬,每一次劇烈的情緒波動都引得寒氣失控外溢,腳下的草地瞬間掛滿白霜,懷中的兄長遺體更是覆上了一層薄冰。這力量因巨大的悲痛而覺醒,卻也因這悲痛而變得狂暴難馴,如同雙刃劍,刺傷敵人,也反噬自身。
她不敢停留,強忍着經脈被寒氣沖擊的劇痛和靈魂被撕裂的悲愴,憑着本能和寒魄之力帶來的超常感知,避開可能的追兵,朝着遠離“鬼見愁”島的荒野深處奔去。直到天色微明,旭日初升,才在一處隱蔽的山坳中找到一處廢棄的獵人木屋。
將薛濟世小心地安置在屋內唯一還算完整的木床上,蕭凝霜才顫抖着將兄長的遺體輕輕放在鋪了幹草的地上。她跪在遺體旁,用袖子一點點擦去他臉上的血污和冰霜,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當那張酷似自己、卻再無生氣的年輕臉龐完全顯露出來時,強忍的淚水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砸落在蕭雲瀾冰冷的額頭上,瞬間凝結成冰珠。
“哥…” 她哽咽着,聲音破碎不堪,“對不起…是我沒用…沒能救你…”
巨大的自責和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如果她能更強一些,如果她能早一點識破寒梅的陰謀,如果…沒有如果。冰冷的現實如同這山間的晨風,刺骨錐心。
“咳…咳咳…” 木床上傳來薛濟世微弱的咳嗽聲,將蕭凝霜從無邊的悲痛中暫時拉回。
“薛伯伯!” 她急忙撲到床邊。
薛濟世艱難地睜開眼,臉色灰敗如金紙,嘴唇幹裂發紫。寒梅的毒掌和地牢中那股邪異氣息的侵蝕,已深入他的五髒六腑,神仙難救。他渾濁的目光掃過地上蕭雲瀾的遺體,眼中瞬間溢滿悲慟,老淚縱橫:“雲瀾…好孩子…”
“薛伯伯,您感覺怎麼樣?我…我該怎麼救您?” 蕭凝霜握住老人枯槁冰冷的手,試圖將寒魄之力渡入他體內驅毒,但那精純的寒氣剛一接觸薛濟世的身體,老人便劇烈地痙攣起來,臉上痛苦之色更濃。
“沒…沒用了,孩子…” 薛濟世費力地搖頭,阻止了她的動作,“寒梅的‘腐心蝕骨掌’…加上血池怨毒的浸染…我的經脈髒腑…早已…油盡燈枯…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他喘息着,目光卻異常明亮地聚焦在蕭凝霜臉上,仿佛要將最後的力量和話語都灌注給她:“凝霜…聽我說…時間…不多了…”
“您說!凝霜聽着!” 蕭凝霜強忍淚水,握緊老人的手。
“第一…你哥哥…他…死得其所…死得英雄!他用命…爲你劈開了生路…也保住了…蕭家最後的尊嚴…你要活下去…帶着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薛濟世每說一句都異常艱難,卻字字清晰。
“第二…你的寒魄之力…覺醒於至悲…威力無窮…卻也…凶險萬分…切記…悲憤是力量的引子…但不可…沉溺其中…否則必遭反噬…墮入…冰魔之道…青蓮庵的‘靜心訣’…還有…你蕭家祖傳的…‘凝冰心法’殘篇…或許…能助你…掌控它…” 他斷斷續續地指點着關鍵的心法口訣,蕭凝霜屏息凝神,一字一句牢牢記在心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薛濟世的眼神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和凝重,仿佛回光返照,“主上…那個幕後黑手…”
他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他…身上…有股…很淡…很特殊的…龍涎香混合着…沉水香的氣味…那是…只有…大內…頂級貢品才有的…配方…非…親王以上…不可用…”
蕭凝霜瞳孔驟縮!親王以上?!這個範圍瞬間縮小到了極致!也印證了蕭雲瀾關於幕後黑手在朝堂高位的猜測!
“還有…他的…右手…” 薛濟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氣息如同風中殘燭,“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扳指內側…刻着…刻着…”
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身體劇烈抽搐起來,顯然回憶這個細節引動了體內劇毒!
“刻着什麼?薛伯伯!刻着什麼?!” 蕭凝霜焦急萬分。
薛濟世用盡最後力氣,死死抓住蕭凝霜的手,眼神渙散,嘴唇翕動,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他另一只手顫抖着,在身下的幹草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劃了幾下——那是一個極其扭曲、筆畫不全的符號,像是一個“日”字被強行扭曲,又像是一個殘缺的“目”字。
劃完最後一筆,薛濟世的手頹然落下,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這位懸壺濟世、守護了蕭家最後秘密的老人,帶着未盡的話語和深深的遺憾,溘然長逝。
“薛伯伯——!” 蕭凝霜發出一聲悲鳴,撲倒在老人身上,淚水洶涌。短短一日之內,她失去了僅存的兩位至親!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再次沖擊着她的心神,體內的寒魄之力失去控制般瘋狂奔涌!
轟!
以她爲中心,恐怖的寒氣猛然爆發!整個木屋瞬間被厚厚的冰霜覆蓋!牆壁、屋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腳下的地面更是凝結出厚厚的冰層,並向四周飛速蔓延!
“不…不能這樣…” 蕭凝霜死死咬住嘴唇,鮮血滲出,瞬間凍結。她強迫自己回憶薛濟世臨終傳授的“靜心訣”和“凝冰心法”殘篇,強行收束心神,引導狂暴的寒流。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 艱澀的口訣在心中默念,配合着薛濟世指點的特殊行氣法門。狂暴的寒魄之力如同被無形的堤壩艱難地約束,在經脈中強行扭轉方向,雖然依舊奔騰咆哮,但那股毀滅性的失控感終於被勉強壓制下去。
木屋停止了冰封,但已是一片冰窟。蕭凝霜臉色慘白如雪,嘴角掛着血絲,渾身因爲力量的強行收束而微微顫抖。她緩緩站起身,看着地上並排躺着的兩具遺體——兄長蕭雲瀾,恩人薛濟世。
殘陽如血,透過結滿冰花的破窗,將冰封的木屋映照得一片淒豔。
她走到蕭雲瀾身邊,輕輕解下他從不離身、刻着“霜”字的玉佩,緊緊握在手心,冰冷的觸感刺入骨髓。她又小心地從薛濟世懷中取出老人視若珍寶的針囊和幾本泛黃的手札。最後,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個薛濟世用生命最後力氣劃出的扭曲符號上。
“龍涎沉水香…墨玉扳指…殘缺符號…” 她低聲念着這些用生命換來的線索,眼中的悲痛漸漸被一種沉澱下來的、冰冷刺骨的決絕所取代。
她不能倒下。她的命,是哥哥和薛伯伯用命換來的。她的身上,背負着蕭、寧兩家上百口人的血海深仇!那個隱藏在朝堂之上、身帶奇異熏香、佩戴墨玉扳指、可能刻着某種特殊印記的“主上”,必須付出代價!
將兄長的玉佩貼身藏好,把薛伯伯的遺物仔細收好,蕭凝霜拔出霜天刃,開始在木屋後的向陽山坡上挖掘。沒有棺槨,只有一抔黃土。她親手將兩位至親的遺體安葬,堆起兩座簡陋的新墳。
沒有墓碑,只有霜天刃在墳前堅硬的岩石上,刻下兩道深深的交叉劍痕,如同兩柄刺向蒼穹的復仇之劍!
她跪在墳前,沒有哭泣,沒有言語。殘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如同孤寂的墓碑。她只是靜靜地跪着,任由冰冷的山風吹拂着她染血的白衣和散亂的長發。體內的寒魄之力在“靜心訣”和“凝冰心法”的引導下,緩緩平復,雖然依舊洶涌,卻不再狂暴失控,反而在巨大的悲慟中沉澱出一種更深沉、更內斂的冰冷力量。
許久,許久。
當最後一縷殘陽沒入地平線,夜幕降臨,繁星點點。
蕭凝霜緩緩站起身。她的眼神,已經徹底蛻變。曾經的迷茫、痛苦、被欺騙的憤怒,都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所取代。那雙眸子,深邃如寒潭,倒映着星光,也燃燒着永不熄滅的復仇之火。
她解下腰間染血的布囊,裏面是趙無赦密信、兵部印章、金線血蓮布片,還有薛濟世手札。借着星光,她再次審視那幾封密信,目光銳利如刀。信中反復提及的“北貨”、“青瓷”和幾個模糊的交貨地點,此刻在她腦中飛速旋轉。
“‘北貨’… 邊關軍械?‘青瓷’… 南方稅銀?還是某種…代號?” 她低聲自語,手指劃過信中提到的“下月望日,老君渡口”。這是唯一具體的時間和地點!
她又拿出那塊金線血蓮布片和兵部印章。布片上的金線蓮花,妖異而尊貴。兵部印章冰冷沉重。
“血蓮教…兵部…親王以上的主上…” 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她腦中漸漸串聯。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那本薛濟世的手札上。翻開幾頁,裏面密密麻麻記錄着各種珍奇藥材和血脈研究,其中一頁的角落,潦草地畫着一個圖案——與薛濟世臨終所劃的扭曲符號極其相似!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注釋:“…此乃前朝‘天機衛’密印變體?存疑。或與‘日月’相關…”
天機衛!一個早已湮滅在歷史塵埃中的、直屬前朝皇帝的秘密監察機構!如果這個符號真的與之有關…
蕭凝霜的心跳陡然加速。一個模糊而可怕的輪廓在她心中浮現:一個位高權重、可能與前朝秘聞有牽連的親王,利用(或掌控)了血蓮教這個邪教組織,勾結兵部等朝廷勢力,爲了奪取蕭家的寒魄血脈和寧家的霜華秘典,策劃了這兩起滅門慘案!而薛濟世臨終前嗅到的奇異熏香和看到的墨玉扳指,就是鎖定這個惡魔的關鍵!
“老君渡口…下月望日…” 蕭凝霜望向北方,那是運河的方向,也是京城的方向。無論那裏是“交貨”現場,還是陷阱,她都非去不可!這可能是揪出“主上”尾巴的唯一機會!
她最後看了一眼夜幕下的兩座新墳,深深一躬。然後,她毅然轉身,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
月光下,她白衣勝雪,霜天刃懸於腰間,步伐堅定而冰冷。孤身只影,卻仿佛帶着千軍萬馬的肅殺。她的復仇之路,從此不再僅僅是爲了過去的血債,更是爲了不讓兄長和薛伯伯的犧牲白費。江湖的血雨腥風,將隨着她復仇的劍鋒,一路向北,直至那九重宮闕的最深處!
而在她身後,那座無名山坳的冰封木屋旁,兩座新墳靜靜矗立。殘月如鉤,寒霜滿地,如同無聲的祭奠,也如同血色征途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