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寢殿內只餘一盞孤燈。
小蓮引着兩個穿着粗使宮女服飾、低着頭瑟瑟發抖的小丫頭走了進來。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身形瘦小，名叫春杏；另一個年紀稍長，約莫十六七，面容平凡但眼神裏透着一股機靈，叫秋螢。
“奴婢參見太子妃娘娘。”兩人跪倒在地，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恐懼。被太子妃深夜單獨召見，福禍難料。
沈清弦沒有立刻讓她們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春杏手指粗糙，指甲縫裏還帶着些許泥土，顯然是做慣了粗活。秋螢雖然也穿着粗使宮女的衣服，但手指相對幹淨，眼神在恐懼之下，還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觀察。
“抬起頭來。”沈清弦開口，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兩人怯怯地抬頭，對上沈清弦那雙清冷明澈的眸子，又慌忙低下。
“在本宮這裏，忠心比聰明更重要，踏實比伶俐更可貴。”沈清弦緩緩道，語氣沒有刻意溫和，卻奇異地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你們在雜役房的日子，想必不易。”
春杏的眼圈瞬間就紅了，秋螢也抿緊了嘴唇。雜役房是東宮最底層，辛苦勞累不說，動輒得咎，還要受管事嬤嬤和其他大宮女的欺壓。
“本宮初來乍到，身邊需要幾個踏實做事的人。”沈清弦繼續說道，“小蓮信得過你們，本宮便給你們一個機會。若你們願意，可調來本宮殿外做些灑掃、傳遞的輕省活計，月例加倍。”
恩威並施，許以實利。這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收買人心之法。
春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得連連磕頭：“奴婢願意！奴婢一定盡心盡力伺候娘娘！”
秋螢反應更快，她深深叩首，聲音堅定：“奴婢謝娘娘恩典！奴婢必當肝腦塗地，報答娘娘！”
“很好。”沈清弦點了點頭，“記住你們今天的話。在本宮這裏，做好分內事，管好自己的嘴巴，該你們得的，一分不會少。但若有人吃裏扒外，或者口風不緊……”
她語氣微頓，沒有說下去，但那股無形的壓力讓兩個小宮女渾身一顫。
“奴婢不敢！”兩人異口同聲。
“起來吧。”沈清弦語氣稍緩，“小蓮，帶她們下去，安排住處，明日開始當值。”
“是，娘娘。”
小蓮帶着千恩萬謝的兩人離開後，沈清弦輕輕揉着額角。這只是第一步，培養真正的心腹還需要時間的考驗。但至少，她不再是睜眼瞎，殿外有了兩個可以指使、並能接觸到最底層信息的耳目。
接下來的幾日，沈清弦稱病靜養，閉門不出。她按時喝着雲弈開的藥，身體迅速恢復。借着養病的由頭，她避免了大部分不必要的社交，也得以安靜地觀察東宮的運作和人際關系。
她讓秋螢留意各宮人員往來，讓春杏注意底層仆役間的閒言碎語。零星的信息匯聚過來，經過她律師思維的分析整合，逐漸勾勒出東宮權力脈絡的雛形：林婉兒仗着家世和寵愛，在東宮內眷中一枝獨秀；另有幾位低位份的承徽、奉儀，要麼依附於林婉兒，要麼明哲保身；太子蕭景玄忙於前朝事務，對內帷之事看似不甚上心，但東宮管事太監福安是他的人，說明他並非完全放任。
這日午後，小蓮端着藥進來，臉色有些忿忿。
“娘娘，林側妃那邊也太囂張了！她宮裏的人今早去領份例，硬是把咱們宮裏訂下的新鮮瓜果給搶走了，還說……還說娘娘您病着，吃這些也是浪費！”
沈清弦正在臨摹字帖，聞言筆尖一頓，墨跡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她放下筆，神色平靜無波。
“一點瓜果而已，讓她拿去。”她淡淡道，“爭這點口舌之利，毫無意義。”
“可是娘娘……”小蓮替她不值。
“小蓮，你要記住，在這宮裏，一時的得失不算什麼，看清楚對手的目的才重要。”沈清弦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手指，“林婉兒此舉，無非是想激怒我，或者試探我的反應。我若因此動怒，去找她理論，反而落了下乘，顯得氣量狹小，正好給了她借題發揮的機會。”
小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沈清弦看着她，耐心教導：“對付這種挑釁，最好的方法就是無視。她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會覺得無趣。而我們，要保存實力，等待真正關鍵的時刻。”
正說着，秋螢在門外輕聲稟報：“娘娘，林側妃來了，說是聽聞娘娘身體不適，特來探望。”
沈清弦和小蓮對視一眼。來了。
“請林側妃進來。”沈清弦整理了一下衣襟，靠坐在軟榻上，臉上瞬間掛上了恰到好處的病容。
林婉兒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今日她穿了一身櫻粉色繡折枝玉蘭的宮裝，更襯得人比花嬌。她身後跟着兩個宮女，手裏捧着錦盒。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林婉兒笑容甜美，仿佛之前落水的不愉快從未發生，“妹妹帶了些上好的血燕和人參來，給姐姐補補身子。”
“有勞林側妃掛心。”沈清弦語氣虛弱，“只是太醫囑咐需清淡飲食，這些東西，怕是無福消受了。”
林婉兒也不在意，自顧自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看到沈清弦榻邊小幾上放着的幾卷書和臨摹的字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姐姐真是好學，病中也不忘讀書習字。不過妹妹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咱們伺候好殿下才是本分，姐姐何必如此辛苦？”
這話看似勸慰，實則暗藏機鋒，既嘲諷她庶女出身可能文化不高，又暗示她不該有讀書這種“非分”之想。
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幾分窘迫和黯然：“林側妃說的是。只是我自幼愚鈍，不及妹妹聰慧可人，不得殿下歡心，唯有讀些書，打發這漫漫長日罷了。”
她順着林婉兒的話，把自己擺在更低的位置，滿足對方的優越感。
林婉兒果然很受用，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姐姐何必妄自菲薄。說起來，再過幾日便是宮中牡丹花會，皇後娘娘特意交代要讓各位姐妹都出席，熱鬧一番。姐姐身子若好些了，定要一起去瞧瞧，散散心才是。”
牡丹花會？沈清弦心念微動。這是皇家重要的社交場合，衆目睽睽之下……
她垂下眼瞼，掩飾住眼中的思量，柔順應道：“若到時身子爽利，定當赴會。”
林婉兒又閒話了幾句，句句帶着軟釘子，都被沈清弦以柔克剛地擋了回去。見她始終是一副病弱溫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林婉兒也覺得無趣，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林婉兒，小蓮氣鼓鼓地道：“娘娘，她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那牡丹花會肯定沒安好心！”
“我知道。”沈清弦坐直身體，臉上的病容一掃而空，眼神銳利，“她這是在給我下戰書呢。”
先是搶奪份例挑釁，再是親自登門“慰問”加嘲諷，最後拋出牡丹花會的誘餌（或者說陷阱）。林婉兒步步緊逼，就是想逼她在人前失態，或者設下更惡毒的圈套。
“那我們稱病不去？”小蓮建議。
“不去？”沈清弦搖頭，“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既劃下道來，我若避而不戰，她只會變本加厲。而且，這花會，未必不是我的機會。”
“機會？”小蓮不解。
沈清弦走到窗邊，看着庭院中抽出新芽的樹木，目光深遠：“一個讓某些人看清楚，誰才是那個興風作浪之人的機會。也是一個……讓我能‘名正言順’做點事情的機會。”
她需要打破目前這種被動接招的局面。林婉兒想利用花會讓她出醜，她何不將計就計？
“小蓮，”她轉身吩咐，“去打聽清楚這次牡丹花會的具體流程，由哪位娘娘主持，往年都有什麼慣例，尤其注意……林側妃往年是否獻過藝，表現如何。”
“是，娘娘！”小蓮領命而去。
沈清弦重新拿起筆，看着宣紙上那團墨跡，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而冷靜。
林婉兒，你想玩，我就陪你玩把大的。
這東宮的第一局，我要贏得漂亮，更要贏得……有價值。她不僅要化解危機，還要借此機會，在東宮乃至後宮衆人面前，初步扭轉自己懦弱可欺的形象，爲後續的計劃鋪路。
風雨欲來，而她，已準備好迎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