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的雨季明明已經結束，連綿的陰雨卻像扯不斷的愁緒，將康乃馨醫院的玻璃幕牆沖刷成一片氤氳的灰藍。雨珠順着幕牆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未幹的淚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連美靜斜倚在 VIP 房間的沙發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腹部 —— 六個月的孕肚被定制的醫用軟墊包裹，卻仍掩不住因焦慮而緊繃的線條。書桌上攤開的財經報表被台燈照得發亮，明哲資本的股價曲線如同一道猙獰的傷口，而她眼前反復閃現的，卻是前世產床上那片刺目的血色。
“連女士，該做胎心監測了。”
顧衍之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白大褂上還帶着室外的潮溼氣息。他將消毒過的儀器放在床頭櫃，目光掃過連美靜眼下的青黑，語氣不自覺地放柔：“昨晚又沒睡好？”
連美靜扯出一個蒼白的笑，順從地躺上檢查床。顧衍之的指尖覆上她的小腹，冰涼的耦合劑讓她微微一顫。儀器發出規律的 “滴滴” 聲，胎兒的心跳如同一面小鼓，在寂靜的房間裏敲出令人心安的節奏。但這安寧並未持續太久，當顧衍之調整探頭位置時，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顧醫生，”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絲刻意壓制的顫抖，目光卻異常清明，“如果長期吃含有華法林衍生物的東西，要吃多久，才會剛好在生產時引發大出血？還能做得那麼隱蔽，讓常規檢查查不出來？” 她指尖抵着掌心，前世產房大出血時血液浸透手術單的黏膩觸感、醫生急促的指令與儀器刺耳的警報聲，還有意識模糊前最後瞥見的林薇薇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冷笑，此刻像烙鐵般燙在記憶裏。
顧衍之的動作驟然停頓。他抬眸看向連美靜，她眼底沒有了之前的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仿佛已經在黑暗裏摸到了毒蛇的七寸。窗外一道閃電劃過，映亮他眼中瞬間凝聚的凝重。
“這取決於劑量和個體代謝差異。” 顧衍之收回手，從急救箱裏翻出藥理手冊，指尖點在華法林的代謝說明處，“華法林衍生物半衰期長，但小劑量長期攝入的話，需要累積足夠濃度才能破壞凝血因子合成。針對孕婦的話，通常需要持續服用至少二十周到三十周，才能在生產時誘發難以控制的出血 —— 尤其是在分娩應激狀態下，身體凝血需求激增，潛藏的凝血障礙會瞬間爆發。” 他頓了頓，語氣更沉，“而且這種慢性蓄積性損傷，常規產檢的凝血功能篩查很難提前發現，只會在大出血發生後才顯現異常，事後代謝又快，極易被歸爲‘產後並發症’。
連美靜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二十到三十周 —— 恰好對上林薇薇送她 DHA 膠囊的時間跨度。前世她從孕期開始服用，直到生產前一周才因膠囊有異味停服。
雨勢突然變大，擊打在窗台的聲音如同密集的鼓點。所有碎片化的線索在此刻驟然擰成一股繩：康華醫院丟失的凝血劑、林薇薇送來的 DHA 膠囊、恰到好處的服用周期…… 一場用藥物編織的謀殺網，早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收緊。
“顧醫生，” 她深吸一口氣，將那份 DHA 膠囊檢測報告推到他面前，指尖點着 “華法林衍生物陽性” 的結論，“我需要你幫我查一件事。”
顧衍之的目光落在報告上，眉頭微蹙。連美靜繼續說道：“康華醫院半年前丟失的注射用的凝血劑是液體，怎麼會變成膠囊裏的成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她抬眸看向顧衍之，眼中帶着孤注一擲的懇切，“是如何把醫院的針劑，轉化成能混在保健品裏的粉末狀成分？”
顧衍之走到窗邊，背對着她看向雨幕中的康華醫院方向。那裏的燈火在雨霧中明明滅滅，像藏着無數秘密的深淵。他轉過身時，眼中已沒有了平日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手術刀般的銳利：“注射用抗凝劑多爲水溶性液體，要轉化成膠囊裏的粉末，需要經過低溫凍幹、成分提純，還要添加穩定劑掩蓋性狀 —— 這需要專業的制藥設備和技術，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紙，上面是康華醫院藥品管理處的聯系人名單：“我母親當年在康華醫院藥房工作，認識藥品科的老主任。老主任對制劑工藝很熟悉，而且知道不少醫院藥品流轉的暗線。另外，這種提純技術大概率需要依托小型制藥作坊或實驗室，我可以通過藥學協會的朋友查近期有異常設備采購記錄的機構。”
連美靜的呼吸陡然急促。她想起林薇薇每次送膠囊時，包裝上都貼着 “私人定制” 的標籤，當時只當是噱頭，此刻才明白那不過是掩蓋非法加工的幌子。原來毒蛇不僅遞來了毒藥，還精心僞裝了毒藥的模樣。
“我需要你幫我查一下，” 連美靜抓起桌上的加密手機，“能處理抗凝劑凍幹提純的渠道，尤其是和林薇薇或鼎鑫財務有資金往來的機構。”
顧衍之接過報告，指尖在 “生產廠家” 一欄停頓片刻：“鼎鑫財務最近有幾筆流向生物科技公司的匿名匯款，金額不大但頻率很高，或許與此有關。” 他將資料收進加密箱，臨走前深深看了連美靜一眼，“連女士，在我查到結果前，不要碰任何外來的食物和藥品，包括醫院的探視餐。” 他將一個小巧的成分檢測儀放在她手邊，“每天檢查所有入口的東西。”
房門被輕輕帶上，連美靜獨自一人站在窗前。雨幕中，康乃馨醫院的安保巡邏車閃着幽藍的光，在溼漉漉的路面上劃出蜿蜒的軌跡。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沈岩發來的消息：【連總，明哲資本正在緊急拋售星耀科技的籌碼，疑似資金鏈斷裂。林薇薇下午去了鼎鑫財務，至今未出。】
連美靜看着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陸明哲和林薇薇在商業戰場上的垂死掙扎，恰好爲她追查真相提供了絕佳的掩護。她打開加密筆記本，在 “康華丟失抗凝劑” 和 “DHA 膠囊成分” 之間畫了道紅色的連接線，線尾標注着 “轉化工藝？”。
窗外的雨漸漸變小，一縷微光穿透雲層，照亮了她眼中從未有過的堅定。顧衍之的身影出現在樓下，他撐着一把黑色雨傘，走向停車場的方向，背影挺拔而決絕。連美靜知道，這個看似溫和的醫生，正用他不爲人知的方式，爲她劈開一條通往真相的血路。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這場與時間的賽跑中，保護好腹中的孩子，以及那份遲來的正義。當顧衍之帶着劉護士長的證詞歸來時，便是她向那對狗男女，以及所有參與這場謀殺的幫凶，正式宣戰的時刻。
床頭櫃上的胎心監測儀仍在規律地跳動，如同戰鼓，爲這場即將到來的終極對決，敲響了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