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節的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着。高二(三)班的《雷雨》片段排練,也逐漸有了雛形。
張小風和秦微微投入了大量的課餘時間。空教室、學校小禮堂的後台,都留下了他們對詞、走位的身影。隨着排練的深入,他們仿佛真的短暫地進入了周樸園和繁漪那壓抑、扭曲的世界,又在每次排練結束後,帶着一絲疲憊和莫名的情緒,回到現實,相視無言,卻又仿佛更懂彼此一分。
秦微微發現,張小風在表演上有着驚人的專注和領悟力。一旦進入角色,他身上那種平時被生活磨礪出的沉默和隱忍,竟意外地貼合周樸園那種深沉的掌控欲和內在的虛弱。而張小風也看到,秦微微將她自身那份清冷和隱藏在平靜下的韌性,完美地融入了繁漪這個角色中,那種無聲的抗爭和絕望,被她演繹得動人心魄。
他們的默契在一次次排練中滋長,一個眼神,一個微小的停頓,都能被對方準確捕捉和理解。連負責指導的文娛委員都忍不住贊嘆:“你們倆這化學反應,絕了!到時候肯定能驚豔全場!”
然而,這份和諧與期待,並未持續太久。
這天下午,是最後一次帶妝彩排,就在明天就要正式演出的學校小禮堂。舞台上燈光熾亮,台下坐着年級組長和幾位藝術老師進行最後的審核。
輪到高二(三)班的《雷雨》片段。幕布拉開,舞台布景是周家壓抑的客廳。張小風(周樸園)和秦微微(繁漪)站在舞台中央,強烈的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
戲至中場,一段關鍵的對白。繁漪在控訴,情緒需要層層遞進,達到一個爆發的頂點。秦微微完全沉浸在了角色裏,她的聲音帶着顫抖,眼神充滿了痛苦和不甘。
就在她的情緒即將推向最高潮,需要向前一步,做一個強烈的肢體動作時——
意外發生了!
她腳下那雙爲了搭配戲服而穿的不太合腳的舊式高跟鞋,鞋跟似乎絆到了舞台上某處不明顯的電線接口,或者是本身就不穩固,只聽“咔噠”一聲細微的脆響,她的身體猛地一個趔趄,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舞台邊緣倒去!
“啊!”台下響起幾聲驚呼。
事情發生得太快,秦微微只覺得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眼前一花,重心徹底失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離她最近的張小風,幾乎是本能反應,完全忘記了這是在演戲,忘記了台下坐着的老師和同學!他飾演的周樸園原本應該冷漠地站在原地,但他想也沒想,一個箭步沖上前,在秦微微即將摔下舞台的瞬間,伸出雙臂,猛地將她攔腰抱住,用自己的身體作爲緩沖,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堅硬的舞台地板上!
“砰!”的一聲悶響。
張小風的脊背和手肘先着地,一陣劇痛傳來,但他死死護住了懷裏的秦微微,沒讓她直接撞到地面。
全場一片譁然!燈光依舊刺眼,台下的老師和同學都驚得站了起來。
“怎麼回事?”
“摔倒了?”
“快去看看!”
秦微微驚魂未定,倒在張小風懷裏,能清晰地聽到他因爲疼痛和緊張而急促的心跳聲,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帶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氣息。腳踝處的疼痛一陣陣襲來,但更讓她心悸的,是剛才那失控的瞬間,和此刻他緊緊護住她的懷抱。
“你……你沒事吧?”張小風顧不上自己的疼痛,急忙低頭查看懷裏的她,聲音帶着從未有過的慌亂和急切。周樸園的陰沉面具徹底碎裂,露出的是屬於張小風的、純粹的擔憂。
秦微微抬起頭,對上他那雙寫滿了緊張和心疼的眼睛,舞台的強光在他身後形成光暈,讓他看起來有些不真實。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忘記了腳踝的疼痛,忘記了周圍的騷動,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我……我沒事……”她的聲音細若蚊蚋,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
工作人員和老師已經沖上了舞台。
“怎麼樣?傷到哪裏了?”
“腳……腳踝好像扭到了。”秦微微這才感覺到腳踝處火辣辣的疼。
“快,扶她去醫務室!”年級組長指揮着。
張小風忍着背部和手肘的疼痛,想將她扶起來,卻被校醫攔住:“同學,你別動,你剛才也摔得不輕,一起檢查一下。”
混亂中,張小風和秦微微被一起扶下了舞台,送往醫務室。
彩排被迫中斷。
去醫務室的路上,秦微微被同學攙扶着,張小風沉默地跟在旁邊,他的右手肘處擦破了一大塊皮,滲着血絲,背部也隱隱作痛。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秦微微那明顯腫起來的腳踝上。
“對不起……”秦微微低着頭,聲音帶着愧疚,“是我沒注意,連累你了。”
“別這麼說。”張小風立刻打斷她,語氣堅決,“你沒事最重要。”
在醫務室,校醫給秦微微的腳踝做了冷敷和包扎,確認是軟組織扭傷,需要休息,明天肯定無法上台了。張小風手肘的擦傷也做了消毒處理。
消息很快傳開。老王急匆匆地跑來醫務室,看到兩人都沒什麼大礙才鬆了口氣。
“媽的,真是邪門了!”老王忿忿不平,“舞台我們之前檢查過啊,怎麼會有電線接口絆腳?而且微微你那鞋跟……”
張小風眼神一凜,他和秦微微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懷疑。
真的只是意外嗎?
秦微微想起排練時,趙強和他那幾個跟班偶爾會出現在禮堂角落,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們。還有她那雙戲服鞋,是文娛委員統一借來的,之前試穿時並沒有問題……
但他們沒有證據。
最終,這次意外被定性爲排練事故。高二(三)班的節目因爲女主角受傷,無法參加明天的正式演出。所有的努力,仿佛在即將看到曙光的前一刻,付諸東流。
文藝委員和其他同學雖然失望,但也紛紛表示理解,安慰秦微微好好休息。
晚上,張小風送秦微微回家。因爲腳傷,她母親開車來接她。
在小區門口,秦微微坐在車裏,搖下車窗,看着站在路邊、手肘貼着紗布的張小風,心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對節目失敗的失落,有對意外的懷疑,但更多的,是今天舞台上,他毫不猶豫沖過來抱住她的那個瞬間,和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在她腦海裏反復回放。
“你的手……還有背,記得擦藥。”她輕聲說。
“嗯。”張小風點點頭,“你的腳,好好休息。”
車子緩緩啓動。秦微微透過後車窗,看着那個清瘦的身影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拐彎再也看不見。
她收回目光,低下頭,看着自己腫痛的腳踝,和他處理過的、依舊隱隱作痛的手肘,心裏卻奇異地並不覺得冰冷。
雖然失去了上台的機會,但好像……得到了更重要的東西。
那個在聚光燈下,沖破角色、本能地保護她的少年,和他的懷抱一樣,帶着讓她安心的溫度。
而站在原地的張小風,看着車子消失的方向,摸了摸手肘上貼着的紗布,心裏同樣不平靜。
保護她,似乎已經成爲一種刻入骨髓的本能。
無論是十年前那個哭泣的小女孩,還是現在這個看似堅強卻內心脆弱的同桌。
他抬頭看了看城市灰蒙蒙的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
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