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21年的陽光,帶着一種李琟已然陌生的溫度,灑在皮膚上。空氣裏的味道不一樣——少了後來新開通的地鐵線的塵埃,多了街角那家去年已關閉的咖啡館的香氣。聲音也是:熟悉的城市白噪音還在,但構成它的細節截然不同,一首四年前流行的歌曲從某家店鋪門口傳來。

時間倒流了。或者說,她被拋回了過去。

李琟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鎖在那個年輕的自己身上。女孩微低着頭,步伐匆匆,眉頭習慣性地微蹙,似乎正被什麼課業或心事困擾。那是她記憶裏模糊的一段時光,大三下學期,就在那場所謂的“大病”之前。

小雅呢?陳爺爺呢?他們也被拋到了這個時間點嗎?還是散落在了不同的時間碎片裏?

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李琟扶住旁邊的路燈杆。身體的感受異常清晰,這不是夢。每一個細節都在宣告,這是真實不虛的過去。那個“門”,那個時間之環,真的將她送回了四年前!

廣告牌上的日期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膜上:2021年6月15日。如果她的記憶沒錯,大約兩周後,她就會因爲“過度疲勞和壓力”被送進醫院,然後有近一個月的記憶變成空白。

那場病……真的是病嗎?

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那場記憶空白,會不會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與“時間之環”、與“鑰匙”相關的某些事情被觸發了,然後……被某種力量“重置”或“掩蓋”了?就像鄭維明所說的,“清道夫”要維持時間的“靜止”?

她猛地抬頭,再次看向那個年輕的自己。女孩已經走遠,拐進了通往大學校園的方向。

跟蹤她?接觸她?

混亂的思緒如同漩渦。林淵的信裏說,“門”後是“真相與選擇”。選擇改變一個微小的起點,引發蝴蝶效應。鄭維明警告循環會導致時空崩潰。她現在該怎麼辦?找到小雅和陳爺爺?阻止年輕時的自己經歷那場“病”?還是什麼都不做,避免幹擾時間線?

巨大的茫然和一種奇異的孤獨感將她淹沒。她身處熟悉的城市,卻像一個真正的異鄉人,一個時間洪流中的偷渡客。

她下意識地集中精神,試圖去感知那應該存在的鍾聲共鳴——那是她與另外兩把“鑰匙”、與那個時間網絡唯一的聯系。

起初,什麼也沒有。城市的白噪音像一堵厚實的牆。難道穿越時間之“門”切斷了她作爲“鑰匙”的連接?

就在絕望開始滋生時,一絲極其微弱、但確定無誤的波動,像投入靜水的小石子,在她意識的最深處漾開。

不是鍾聲,而是一種……“感覺”。一種指向性模糊的“存在感”,非常遙遠,非常虛弱,仿佛風中的燭火,但確實存在。那不是小雅清冽的頻率,也不是陳爺爺厚重滄桑的共鳴,而是……第三種。微弱,但頑強地閃爍着。

第三把鑰匙!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存在了!是陳爺爺嗎?還是……別的什麼人?

這個發現讓她冰冷的手腳恢復了一絲暖意。鑰匙的共鳴網絡超越了時間本身?還是說,這個網絡本身就是時間結構的一部分?

她嚐試着向那個微弱的感應發送一個“信號”——不是聲音,而是一個集中的意念,一個包含着她自身識別印記的呼喚。

沒有回應。那感應依舊微弱而遙遠,似乎無法接收,或者無法理解這種主動的溝通。

李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需要立足點,需要信息。她摸了摸口袋,慶幸地發現手機還在,但屏幕漆黑,無論怎麼按都沒有反應,仿佛內部元件在時間跳躍中燒毀了。錢包也在,裏面的現金和銀行卡是2025年的款式,在這個時間點無法使用。

她成了一個身無分文、沒有合法身份、被困在過去的時空異客。

首要任務是生存,然後才是尋找真相和同伴。

她憑着記憶,走向城市另一端一個她曾在2023年租住過的廉價短租公寓區。那裏的房東大媽不太檢查證件,只要現金。

一路上,她貪婪地觀察着這個“過去”的世界。每一處與記憶中不同的細節都提醒着她所處的荒謬境地。她看到一家後來倒閉的書店還在營業,一個後來成爲知名塗鴉牆的地方還光禿一片。這種“先知”的感覺沒有帶來任何優越感,只有沉重的疏離和恐懼。

經過一個報攤,她瞥見了日期旁邊的星期——星期二。她猛地停下腳步。

2021年6月15日,星期二。

她清晰地記得,四年前的那場“病”,就發生在某個周二下午,她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就是今天!

心髒狂跳起來。她猛地轉身,朝着大學圖書館的方向跑去。她必須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她氣喘籲籲地跑到圖書館附近時,正好看到那個年輕的自己背着書包,從圖書館裏走出來,臉上帶着倦容,正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李琟躲在樹後,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盯着年輕的自己,目光像掃描儀一樣檢查着每一個細節。

一切看起來正常。女孩只是顯得有些疲憊,揉了揉太陽穴,繼續往前走。

難道記憶出錯了?病不是今天?

就在年輕李琟即將走過一個僻靜的小路口時,異變陡生!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廂式車突然從路口沖出,一個急刹停在了女孩身邊。車門滑開,兩個穿着類似醫護人員制服、但動作異常矯健的男人跳下車,徑直朝年輕李琟走去。

年輕李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似乎想詢問什麼。

但那兩人根本沒有給她機會。其中一人迅速用一塊白布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人則利落地架住了她軟倒的身體。整個過程不到十秒鍾,幹淨利落得令人發指。女孩甚至沒來得及發出像樣的呼救,就被拖上了車。

車門砰地關上,廂式車立刻加速,匯入車流,消失在下個路口。

一切發生得太快,街角僻靜,幾乎無人注意到這光天化日下的綁架!

李琟僵在樹後,渾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病!

是綁架!

是“清道夫”!他們在四年前,就用這種方式,將作爲“鑰匙”的她控制了起來!那一個月的“住院”,根本就是被囚禁和進行某種“處理”的時間!是爲了削弱她、掩蓋她,阻止“時間之環”在正確的時刻被激活!

憤怒和一種徹骨的寒意席卷了她。鄭維明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在她腦海中浮現,帶着令人作嘔的虛僞。他們不僅在未來進行追殺,更在過去埋設陷阱!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2025年的自己對那段時間的記憶一片模糊。那不是生病的後遺症,而是人爲的掩蓋和篡改!

現在,她知道了真相。

但知道了,然後呢?

她該怎麼做?沖出去報警?在這個沒有身份、無法證明自己的情況下,誰會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瘋女人的話?去追蹤那輛車?她赤手空拳,如何對抗一個顯然擁有強大資源的組織?

無助感和憤怒像兩股繩索絞纏着她的心髒。

然而,在那極致的冰冷和憤怒中,耳畔似乎響起了一聲極其遙遠的、幾乎被時空阻隔的鍾鳴。微弱,卻帶着一種不屈的韌性。

同時,她感知到,那個一直存在於意識邊緣的、代表第三把鑰匙的微弱感應,似乎……增強了一絲。仿佛因爲剛剛發生的這場針對“鑰匙”的變故,產生了某種應激性的共鳴。

李琟猛地抬起頭,望向廂式車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那個第三把鑰匙感應存在的、模糊的遠方。

她的選擇,從她踏入“門”的那一刻,或許就已經注定了。

她不能放任年輕的自己被帶走、被“處理”。這不僅是爲了救贖過去的自己,更是爲了打破“清道夫”設下的枷鎖,爲了給四年後那個注定到來的時刻,留下一個完整的、未被削弱過的“鑰匙”!

蝴蝶效應?時空崩潰?

去他的警告!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燃起決絕的火焰。她不再是一個被動的逃亡者,一個迷茫的時空旅人。

她是來自未來的鑰匙,是回響本身。

她要扭轉這個起點。

李琟邁開腳步,不再隱藏,朝着那感應增強的方向,朝着未知的戰場,狂奔而去。時間之戰,在這一刻,提前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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