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護通道的鐵門被李琟用盡全力撞開,生鏽的合頁發出刺耳的尖叫。門後是幾乎凝固的黑暗和一股混合着黴菌、鐵鏽與停滯水汽的味道。城市恒定的白噪音在這裏驟然減弱,變成了一種沉悶的、來自四面八方的壓迫性寂靜。
“這邊!”李琟憑着剛才那一瞬間聲景感知捕捉到的方位,打開手機手電筒,率先沖下了一段陡峭的水泥台階。小雅攙扶着陳爺爺,緊跟在後。
身後,冷鏈中心方向的嘈雜人聲和腳步聲迅速逼近,“清道夫”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地下通道錯綜復雜,如同城市的靜脈系統,有些路段寬敞得可以行車,有些則狹窄得需要側身通過。管道上滴落的水聲、遠處隱約傳來的地鐵轟鳴,成了這裏唯一的方向參考。李琟耳中的鍾聲在這裏變得異常清晰,不再需要費力去“傾聽”,它像一根無形的引力繩,牽引着他們朝着城市中心——鍾樓遺址的方向——艱難前行。
陳爺爺的體力消耗極大,呼吸沉重,但他渾濁的眼睛裏卻燃燒着一種近乎虔誠的光芒,每一步都踏得異常堅定。小雅則臉色蒼白,越靠近中心,她承受的共鳴負荷似乎就越重,幾乎半靠在了李琟身上。
“堅持住,”李琟喘息着鼓勵她,也鼓勵自己,“就快到了。”
不知在黑暗中行進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以及隱約的人聲。他們從一個不起眼的檢修井口鑽出,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僻靜的後街,而街對面,就是那座取代了鍾樓的現代化商業大廈的後身。此刻已是深夜,大廈大部分區域漆黑一片,只有安保巡邏的燈光偶爾掃過。
然而,在李琟的感知中,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大廈的輪廓在輕微扭曲、晃動,仿佛隔着一層灼熱的空氣觀望。以大廈地基爲中心,一個無形的、巨大的能量漩渦正在緩慢旋轉,將周圍的燈光和聲音都吸入、拉伸,發出一種只有他們能感知到的、低沉的嗡鳴。那就是“門”!它已經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成了一個幾乎觸手可及的實體。
但“門”的狀態極不穩定,邊緣處閃爍着危險的電弧般的光芒,內部是深邃的、旋轉的黑暗,偶爾有難以理解的破碎影像一閃而過。
“就是那裏……”陳爺爺喃喃道,伸出顫抖的手指,“樓基中心……鍾樓的心髒……”
就在這時,數道雪亮的車燈刺破夜色,幾輛黑色SUV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入街道,堵住了所有去路。“清道夫”們再次出現,這一次人數更多,動作也更迅捷,瞬間形成了包圍圈。爲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圖書館的鄭館長,他此刻臉上再無平日的溫和,只有冰冷的決絕。
“李小姐,遊戲結束了。”鄭維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關閉它。‘門’不能開啓。”
“爲什麼?”李琟將小雅和陳爺爺護在身後,直面着他,“你們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們不是在害怕,而是在保護!”鄭維明的語氣帶着一種近乎狂熱的嚴肅,“保護時間的連續性和穩定性!每一次循環的開啓,都會在時空結構上留下裂痕,積累的變量終將導致整個系統的崩潰!‘靜止’才是宇宙的終極歸宿!”
“所以你們就要扼殺所有的可能性?讓一切凝固?”李琟感到一種荒謬的憤怒。
“有時,靜止好過毀滅。”鄭維明一揮手,“抓住他們,阻止共鳴!”
“清道夫”們手持一種發出低頻脈沖的裝置,步步緊逼。那種脈沖幹擾着李琟的感知,讓她耳中的鍾聲開始變得雜亂,眼前的“門”也劇烈波動起來。
“不能讓他們得逞!”陳爺爺突然用嘶啞的聲音喊道,“鑰匙共鳴!引導它!”
李琟瞬間明白了。她閉上眼,不再去抵抗那些幹擾脈沖,而是將全部精神集中在小雅和陳爺爺身上。她伸出手,緊緊抓住小雅冰冷的手,小雅另一只手則握住了陳爺爺布滿老繭的手。
三只手緊握的瞬間——
一股無法形容的能量洪流在三人體內爆發、貫通!不再是痛苦的壓力,而是一種和諧的、強大的共振。李琟耳中的鍾聲驟然變得洪亮、穩定,如同天啓。她“看”到,以他們三人爲中心,三個明亮的光點浮現,並通過無數發光的絲線連接成一個穩固的三角形,這個三角形的中心,正對準了那個不穩定的大門。
共鳴放大器!李琟想起林淵信中的話。他們三人本身就是放大器!
她集中意志,將這股強大的共鳴能量,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向那個扭曲的漩渦中心。
嗡——
一聲低沉的、震撼靈魂的轟鳴響起。那不穩定的“門”在共鳴能量的注入下,邊緣迅速變得清晰、穩定,內部的黑暗開始旋轉出如同星河般的光暈。一扇散發着柔和白光的、非實體的、巨大的拱門,清晰地呈現在大廈地基之前。
“門”完全開啓了!
“不!”鄭維明臉色劇變,沖上前試圖打斷他們。
但已經太晚了。
拱門內的星光驟然放大,將李琟、小雅和陳爺爺三人完全吞沒。強光中,李琟感到一種失重感,仿佛在被吸入一個無盡的隧道。時間的感知變得混亂,過去、現在、未來的碎片像雪花一樣撲面而來。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似乎聽到鄭維明絕望的呐喊,以及一個……仿佛來自她自己的、若有若無的嘆息。
強光消退。
李琟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熟悉的街道上,陽光刺眼。周圍的建築看起來更新,行人的衣着略顯過時,汽車款式是幾年前的模樣。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懷舊的氣息。
她茫然四顧,小雅和陳爺爺不見蹤影。
街角的一個電子廣告牌上,清晰地顯示着日期和時間:
【2021年6月15日,星期二,14:17】
她回到了四年前。
而廣告牌下方,一個背着書包、穿着校服的年輕女孩正低頭走過。那張略帶青澀和憂鬱的臉龐,李琟無比熟悉——
那是四年前,還在讀大學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