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旁白】:鎮中學的冬天把風淬成了冰刃,刮過操場時卷着碎雪,砸在教學樓的破窗上“噼啪” 聲像在數數,數着李望心裏那點理想還剩多少。

家長鬧事後的兩天裏,張駿每天放學都要在辦公室門口徘徊十分鍾,手裏攥着那本卷邊的奧數資料,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指縫裏還沾着早上幫父親喂豬時蹭的豬飼料。

李望每次都躲在門後,聽着那孩子的腳步聲從近到遠,像踩在他的良心上,每一步都疼。

可今天,他要親手把這腳步聲徹底踩滅,班會課上的 “統一復習” 決定,是他給理想釘上的第一顆棺材釘,也是給張駿的希望判的第一份死刑。

周一的班會課比往常早十分鍾,天還沒亮透,教室裏的昏暗中浮着一層冷霧,霧裏飄着煤爐燃燒不充分的煤煙味,嗆得人喉嚨發緊。

李望走進教室時,看見張駿已經坐在最後一排,背挺得筆直,像棵倔強的小樹苗,手裏攤着那道沒弄懂的奧數題,鉛筆尖在紙頁上懸着,沒敢下筆。

那道題的紙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邊緣還留着半截未寫完的名字 “張”紙角被凍得發脆,輕輕一碰就卷了邊,紙面上還沾着一點幹了的米湯,是早上吃飯時不小心灑的。

張駿看見李望,眼睛亮了一下,像雪地裏燃起來的火星,那點光亮裏藏着期待,藏着對 “還能補課” 的僥幸。

他趕緊把題紙往桌肚裏塞,卻因爲手滑,題紙 “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

他慌忙彎腰去撿,凍裂的指尖勾住紙角,撕出一道小小的口子,鮮血順着裂口滲出來,染紅了紙頁上的 “輔助線” 三個字,像在心上劃了一道流血的痕。

李望的腳步頓了頓,心跟着揪了一下,想走過去幫他撿,想拿出自己的創可貼給他包上,可校長昨天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再搞特殊,你的支教名額就沒了!到時候你回省城都沒臉見人!”

他終究還是別過臉,把目光移到黑板上,走上講台,手裏攥着的 “復習安排” 被指尖掐出深深的折痕,紙頁邊緣被指甲摳得發毛。

“今天宣布個事。”

風從西窗的破洞灌進來,吹得李望的教案紙譁譁響,他的聲音被凍得發顫,卻還是盡量說得平穩,像在念一份與自己無關的通知“以後放學不再留同學單獨補課,全班統一復習基礎題,爭取下次月考平均分能提上去,別再讓學校墊底。”

“嗡” 的一聲,教室裏瞬間活了。

坐在前排的劉壯拍着桌子喊:“早該這樣了!憑啥張駿能多學?他爸還是個瘸子,學再好有啥用?還不是要去打工!”

後排的幾個男生跟着哄笑,笑聲裏滿是惡意,像針一樣扎在張駿身上。

張駿撿題紙的手僵在半空,原本挺得筆直的肩膀,像被無形的錘子砸了一下,猛地垮下去,頭埋得更低,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見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道破了口、還沾着血的題紙,指節泛白,幾乎要把紙捏碎,鮮血順着指縫滴在地上,暈開小小的紅點。

李望的目光掃過教室,落在張駿身上,那孩子的後背微微發抖,不是冷的,是怕的,是失望的,是委屈的。

他想起上周補課,張駿趴在桌上算題,算出來時興奮地抬頭,說 “李老師,俺算出來了!俺以後能考縣裏的重點高中,能給俺爸治病了!”

那時孩子眼裏的光,比教室裏的燈泡還亮,比冬天的太陽還暖。

可現在,那光像被潑了一盆冰水,滅得連一點煙都不剩,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老師,那奧數題咋辦啊?俺還想跟着學呢。”

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怯生生地問,她叫李小梅,成績中等,卻特別喜歡數學,只是沒張駿有天賦。

李望強扯出一個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說:“奧數以後再說,先把基礎抓牢了再說別的。你們放心,有不會的題,隨時來辦公室問我,我肯定教。”

這話剛出口,他就覺得惡心 , 他知道“隨時問” 是假的,家長的眼睛還盯着辦公室的窗戶,校長的警告還懸在頭頂,他哪敢再給張駿講一道奧數題?哪敢再讓張駿出現在辦公室裏?

【旁白】:他以爲 “統一復習” 是 “公平”卻忘了 “公平” 有時是最殘忍的屠刀,它砍向的是少數人的天賦,砍向的是張駿唯一的出路。

那些成績差的學生不在乎奧數,反正他們早晚要去打工。

那些成績好的學生不需要額外輔導,他們家裏有錢,能去縣城補課。

只有張駿,把奧數當成救命稻草,當成給父親治病的希望,當成飛出大山的翅膀。

可他還是把這根稻草砍斷了,把這對翅膀折斷了,美其名曰 “顧全大局”實則是在給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是在爲自己的前途鋪路。

他騙自己 “只是暫時妥協”卻不知道,張駿的人生,根本沒有那麼多 “暫時” 可以等,他父親的肺病越來越重,家裏的債越積越多,他等不起 “以後”。

正文:班會課結束後,學生們鬧哄哄地走出教室,劉壯路過張駿座位時,故意用腳踢了一下他的桌子,題紙再次飄到地上,劉壯還故意用鞋底碾了碾,笑着說:張駿,別揣着你的奧數題當寶貝了!

以後跟俺們一起背基礎吧!

你那腦子,就算學會了奧數,也考不上高中,還不是要跟你爸一樣,去工地上搬磚!

張駿沒抬頭,也沒說話,連眼淚都沒掉,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嘲笑,從父親摔斷腿那天起,村裏的孩子就這麼笑他。

他只是慢慢彎腰,撿起那道被踩髒、還沾着血的題紙,用凍裂的指尖輕輕擦掉上面的鞋印和泥土。

紙頁被踩得發皺,擦的時候又破了個更大的洞,正好在 “奧數題” 三個字上,像把 “希望” 兩個字也踩沒了,踩成了一堆沒用的廢紙。

李望站在講台邊,手裏攥着半截粉筆,粉筆灰落在他的手上,像一層薄薄的雪。

他想喊住劉壯,想罵他 “別欺負人”想告訴所有人 “張駿是個有天賦的孩子”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連給張駿補課的勇氣都沒有,連保護這個孩子的資格都沒有,又有什麼臉說 “別欺負人”?又有什麼資格替張駿出頭?

辦公室裏的煤爐快滅了,只剩下一點微弱的火星,空氣冷得像冰窖,呼出的氣都能看見白霜,霜氣落在眼鏡上,模糊了視線。

李望坐在舊木桌前,翻着學生們的基礎練習題,可眼前全是張駿撿題紙的樣子,全是他被踩髒的題紙,全是他滴在地上的血,全是他垮下去的肩膀。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吱呀” 一聲,像一聲壓抑的嘆息。

張駿站在門口,手裏攥着那道破了洞、沾着血和泥的題紙,指尖凍得通紅,傷口還在滲血,沒來得及擦。

他的嘴唇發白,凍得發紫,像是凍的,又像是怕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卻帶着最後一點期待:“李老師,這道題…… 俺還是沒弄懂,你能再給俺講一遍嗎?就一遍,講完俺就走,不耽誤你時間。”

李望的心髒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疼得他想掉眼淚。

他看着那道題,是他上周特意給張駿選的,說 “這道題學會了,月考能多拿十分,離重點高中又近一步”。

他看着張駿眼裏的最後一點光,像風中的燭火,隨時都會滅,卻還在倔強地燃着。

他想拿起筆,想在紙上畫輔助線,想告訴張駿 “別放棄,老師幫你”想把這孩子從絕望裏拉回來,可校長的話又響起來:“你的支教名額,保不住啊!你要是再搞特殊,我也保不了你!”

家長的吵鬧聲也跟着涌進來:“憑啥只給張駿補課?你是不是收了他家的好處?是不是覺得我們好欺負?”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筆尖離題紙只有一厘米,卻再也落不下去,像被釘在了空中。

最後,他把筆放下,手指因爲用力而發抖,指着桌上的基礎課本,聲音輕得像在道歉,又像在自我欺騙:“先把這個背熟,考試要考的,奧數題…… 以後再說,等以後有機會了,老師再給你講。”

張駿眼裏的光,在聽到 “以後再說” 四個字時,徹底滅了。

那點最後的燭火,被這四個字吹得連灰燼都不剩。

他攥着題紙的手猛地一緊,紙頁又破了一道口,這次,是從 “張” 字的最後一筆,裂到了題目的末尾,像把他的名字也撕成了兩半。

他沒問 “爲什麼”沒問 “是不是俺做錯了什麼”沒問 “是不是俺爸是瘸子,你就不想教俺了”只是過了很久,久到李望以爲他不會說話了,才小聲說:“知道了,李老師。”

聲音裏沒有怨,沒有恨,只有一片空落落的絕望,像一口枯井,填不滿,也撈不出東西,只剩下冰冷的黑暗。

他轉身離開時,腳步很輕,輕得像怕打擾到李望 “顧全大局” 的決定,輕得像怕踩碎地上的冰,輕得像怕自己的存在會讓老師爲難。

鞋底蹭着水泥地,發出 “沙沙” 的響,像一片落葉飄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點重量,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李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在寒風裏晃悠,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騙子 , 一個騙了孩子,也騙了自己的騙子。一個毀了孩子希望,也毀了自己理想的騙子。

【旁白】:張駿走的時候,腳步很輕,李望知道,那是怕打擾了他 “顧全大局” 的決定 , 孩子比他更懂 “懂事” 的苦。

懂事的孩子不會哭鬧,不會質問,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只會把委屈咽進肚子裏,把失望藏在心裏,把眼淚憋回去,像張駿這樣,連一句 “爲什麼不教我了” 都沒問,就默默接受了所有不公,所有惡意,所有絕望。

可李望寧願他鬧,寧願他罵,寧願他哭着質問 “你爲什麼騙我”至少那樣,他還能有一點負罪感,還能有一點 “我錯了” 的清醒,還能有一點做人的底線。

現在,這孩子的 “懂事” 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上,壓得他喘不過氣,卻還得騙自己 “這是爲了大家好”“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晚上,李望回到宿舍,屋裏比辦公室還冷,煤爐裏的煤早就燒盡了,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燼,風從窗戶的破洞灌進來,吹得牆上的舊報紙譁譁響,像在哭,像在嘲笑他的懦弱。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裏全是張駿的樣子,張駿蹲在操場算題的樣子,張駿眼裏閃着光說 “想考重點高中” 的樣子,張駿撿起被踩髒的題紙的樣子,張駿指尖滲血的樣子,還有張駿剛才失望離開的樣子。

他猛地坐起來,從帆布包裏拿出一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這是他來鎮中學的第一天,在鎮上唯一的文具店買的,花了他三塊錢,是他半天的夥食費。

筆記本第一頁寫着 “張駿的奧數輔導計劃”字跡工整,還畫了個小小的太陽,下面記着張駿的薄弱點。

幾何輔助線掌握不好,每天練 2 道題,從簡單的三角形開始。

代數應用題容易漏條件,要提醒他圈關鍵詞,畫線段圖。

每周五補 1 道難題,增強信心,順便給他帶個煮雞蛋。

後面的紙頁上,還畫着張駿容易錯的輔助線圖,旁邊寫着 “這裏要注意,張駿容易忘畫高,下次講的時候要重點提”“這道題張駿算錯了,是因爲沒看清單位,以後要提醒他檢查”。

這本子,他寫了整整三周,每天晚上都熬夜改計劃,生怕漏了一個知識點,生怕耽誤了張駿的學習。

有次他感冒發燒,燒到 39 度,還是堅持寫計劃,寫着寫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醒來時口水把紙頁都弄溼了,他還心疼了半天。

可現在,這本滿是期待、滿是心血的計劃本,卻成了他的負擔,成了他懦弱的見證,成了他不敢面對的過去。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看着那些畫的輔助線,看着那個小小的太陽,手指顫抖着,突然把本子撕了起來 “譁啦” 一聲,第一頁被撕成兩半,“張駿的奧數輔導計劃” 幾個字被撕得歪歪扭扭,像在哭,像在質問他 “你爲什麼要放棄”。

接着是第二頁、第三頁…… 碎紙落在地上,像一片片破碎的理想,有的碎紙上還留着他畫的輔助線,有的還留着 “張駿” 兩個字,有的還留着那個小小的太陽,被撕得面目全非,再也拼不回原來的樣子。

他把碎紙扔進垃圾桶,風從破窗縫裏灌進來,吹得碎紙輕輕晃動,像在發出微弱的哭聲,像在喊 “別撕了,別放棄”。

他蹲在地上,看着那些碎紙,突然想把它們粘起來,他找出抽屜裏的膠水,那是一瓶快用完的固體膠,凍得發硬,他用指尖搓了半天,才搓化一點。

他把膠水塗在碎紙上,可膠水太涼,粘在指尖上,凍得發疼,疼得他眼淚都快掉下來。

他想把 “張駿” 兩個字粘在一起,想把那個小小的太陽粘好,可粘了好幾次,都粘錯了位置,要麼是 “張” 字的豎畫歪了,要麼是 “駿” 字的馬字旁掉了,要麼是太陽的邊粘成了三角形,怎麼也粘不回原來的樣子,就像他和張駿之間的信任,怎麼也回不到從前。

“先忍忍,等站穩了再說。等我在學校站穩了,再給張駿補課,再幫他實現夢想。”

他坐在地上,抱着膝蓋,小聲對自己說,像在念一句咒語,試圖說服自己這不是放棄,只是 “暫時妥協”。

可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他知道“先忍忍” 三個字,是他給理想找的墓碑,碑上沒刻名字,沒刻日期,只刻着 “以後再說”。

而 “以後”是遙遙無期的,是騙自己的,是自欺欺人的。

張駿的父親還在病床上躺着,每天都要咳嗽到天亮,藥都快買不起了。

張駿的初中只有三年,現在已經過了半年,他哪有那麼多 “以後” 可以等?哪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耗?

撕碎的輔導計劃落在地上,每一片都寫着 “我對不起他”每一片都沾着他的愧疚,可他還是撿不起來,因爲撿起來,就要承認自己輸了 , 輸給了現實,輸給了懦弱,輸給了那個怕丟了支教名額、怕得罪家長、怕毀了自己前途的自私的自己。

他想起出發前,母親給他收拾行李,一邊疊衣服一邊哭,說 “望子,你要做個好老師,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別辜負了那些信任你的孩子”。

現在看來,他不僅辜負了孩子,還親手毀了孩子的希望,還把自己的良心丟在了冰冷的寒風裏,再也找不回來了。

窗外的月光很涼,透過破窗照進來,落在地上的碎紙上,給碎紙鍍上了一層冷白色,像一層薄霜,像一層裹屍布。

李望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牆壁,牆壁上的黴斑蹭在他的衣服上,像一塊醜陋的疤。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着老人的咳嗽聲,咳得撕心裂肺,像要把肺都咳出來。

李望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撩開破舊的窗簾,月光下,他看見張駿正扶着一個拄着拐杖的男人,男人的左腿明顯有些跛,是張駿的父親。

張父的臉憋得通紅,每咳一下,身體就晃一下,張駿只能死死拽着父親的胳膊,小小的身子幾乎要被父親的重量壓垮,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鎮衛生院的方向走,雪地裏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像兩道流血的痕。

“爸,您慢點,再忍忍,快到衛生院了。”

張駿的聲音帶着哭腔,卻努力憋着,怕父親聽見更難受。

他的棉襖敞開着,裏面的舊毛衣沾着雪粒,凍得發硬,可他顧不上拉拉鏈,只是死死扶着父親,指縫裏還沾着白天撿題紙時蹭的泥土。

李望的心髒像被重錘砸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想起張駿說 “俺爸的肺病越來越重,藥都快買不起了”想起張駿說 “俺想考重點高中,以後當醫生給俺爸治病”想起自己剛才還在爲 “支教名額” 猶豫,爲 “顧全大局” 妥協。

他猛地抓起外套,想沖出去幫張駿扶着張父,想替他們付醫藥費,可腳剛邁出門,又縮了回來 , 他怕,怕被張駿看見,怕張駿問 “李老師,你不是說要幫俺嗎?爲啥連奧數題都不教俺了”怕自己答不上來,怕自己的懦弱被戳穿。

他只能站在窗邊,看着張駿扶着父親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雪地裏,看着那串歪歪扭扭的腳印被新的雪花慢慢覆蓋,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風裹着雪粒砸在窗戶上,冷得他指尖發麻,可他覺得比不過心裏的冷,他明明能幫,卻因爲自己的自私和懦弱,選擇了旁觀,選擇了讓張駿一個人扛着本該不屬於他的重量。

回到宿舍,李望的手還在發抖。

他從枕頭下摸出手機,屏幕亮起來時,映出他蒼白的臉,眼裏滿是血絲。

他翻到省城同事小陳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猶豫了很久,他想跟小陳說這裏的事,想讓小陳幫忙找些便宜的肺病藥,想問問小陳 “要是你,會放棄張駿嗎”,可最後還是把手機按滅了。

他怕小陳問 “你不是說要改變孩子的命運嗎?怎麼連補課都不敢了”怕小陳說 “李望,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更怕自己承認,承認自己早就不是那個帶着理想來支教的李望了,承認自己正在被現實磨掉所有的棱角,變成曾經最討厭的、只會說 “沒辦法” 的人。

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像個陌生人。

那個曾經在省城辦公室裏拍着胸脯說 “教育不該分高低貴賤” 的青年,那個曾經爲了學生跟校長據理力爭的老師,現在卻連幫一個孩子扶着他父親去看病的勇氣都沒有,連教孩子一道奧數題的底氣都沒有。

他蹲在地上,抱着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間就凍成了小冰晶。

地上的碎紙被風吹得貼在他的褲腿上,像一片片嘲諷的臉,每一片都寫着 “你對不起張駿”每一片都在問 “你憑什麼放棄他”。

不知過了多久,天快亮了,雪也停了。

李望站起身,腿麻得幾乎站不穩。

他拿起門口的鐵鏟,想去操場鏟雪,他想做點什麼,哪怕只是鏟掉張駿昨天撿題紙的地方的雪,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地彌補一點。

操場的雪積了有半尺厚,踩上去 “咯吱咯吱” 響,像在哭。

李望握着鐵鏟,凍裂的手指被鏟柄硌得生疼,可他顧不上。

他走到張駿昨天蹲過的角落,開始鏟雪,雪粒濺在他的臉上,像小刀子在割。

鏟着鏟着,他突然看見雪地裏露出一角藍色的紙 , 是張駿那本奧數資料的封面。

他趕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雪撥開 , 那本資料被藏在雪下的土坑裏,外面裹着張駿的舊圍巾,圍巾已經洗得發白,卻把資料裹得嚴嚴實實,像在保護一件稀世珍寶。

資料的頁角還是皺的,上面還留着張駿凍裂的指尖蹭的血印,是昨天撿題紙時沾的。

李望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砸在資料上,融化了上面的雪粒。

他想起張駿把資料放進書包最底層的樣子,想起張駿說 “知道了,李老師” 時的絕望,想起張駿剛才扶着父親求醫的背影,這孩子,就算知道沒機會補課了,就算知道希望快滅了,還是舍不得扔這本資料,還是把它藏得好好的,像藏着最後一點不肯放棄的念想。

“他以爲的暫時妥協,是把張駿的希望折成了紙飛機,扔出窗外時,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

李望抱着那本資料,坐在雪地裏,突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以爲自己只是 “暫時” 放棄,卻不知道這 “暫時” 對張駿來說,就是一輩子的 “永遠”。

他以爲自己扔出去的只是 “一次補課機會”卻不知道扔出去的是張駿唯一的出路,是張駿給父親治病的希望。

雪地裏的風更冷了,吹得他渾身發抖。

他把資料抱在懷裏,想給它一點溫度,可懷裏的冷像冰一樣,怎麼也捂不熱,就像他對張駿的愧疚,怎麼也彌補不了。

天徹底亮了,遠處傳來鎮衛生院的鍾聲,敲了六下,像在爲誰哀悼。

李望站起來,抱着那本資料,慢慢往宿舍走。

他知道,他不能把資料還給張駿,他沒臉還,也不敢還,怕看見張駿眼裏的光,怕想起自己的懦弱。

回到宿舍,他把資料放進帆布包的最底層,用舊衣服蓋好,像藏起一件見不得人的秘密。

做完這一切,他坐在床邊,看着窗外的太陽慢慢升起來,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可他覺得這陽光一點溫度都沒有,冷得像他此刻的心。

“那晚的月光很涼,照在李望的床上,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在變成曾經最討厭的人,那個說沒辦法的人。”

他想起這句話,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曾經最鄙視那些爲了 “穩定” 放棄理想的人,鄙視那些說 “沒辦法” 的懦弱者,可現在,他卻成了這樣的人,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他走到煤爐邊,想燒點煤取暖,卻發現煤桶裏早就空了。

他只能裹緊外套,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碎紙,看着帆布包裏藏着的奧數資料,看着窗外的太陽,太陽越升越高,可他的世界,卻越來越暗,越來越冷,像永遠都走不出這個冬天。

上午的課,李望站在講台上,看着台下的學生。

張駿坐在最後一排,頭埋得更低了,手裏拿着基礎課本,卻一頁都沒翻。

李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想說點什麼,想道歉,想解釋,可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 “今天我們復習有理數的乘法”。

張駿沒抬頭,也沒回應,只是手指緊緊攥着課本的頁角,把頁角捏得發皺,像昨天捏那道奧數題紙一樣。

李望知道,那攥緊的不是課本,是他最後的倔強,是他不肯說出口的失望,是他被碾碎的希望。

下課鈴響了,學生們陸續走出教室,張駿還是坐在座位上,沒動。

李望走過去,想跟他說 “那本奧數資料,老師幫你收着了”可張駿突然站起來,低着頭,繞過他,快步走出了教室,腳步還是很輕,輕得像怕打擾到他,輕得像怕跟他有任何交集。

李望站在原地,看着張駿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突然覺得整個教室都空了,整個世界都空了。

他知道,他和張駿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道因爲 “第一次妥協” 留下的蝕痕,已經刻進了骨子裏,再也無法愈合。

那點因爲 “奧數題” 燃起的光,已經被他親手澆滅,再也無法點燃。

他走到張駿的座位旁,看見桌肚裏放着一張皺巴巴的紙,是昨天那道被踩髒、沾着血的奧數題紙。

紙的背面,用鉛筆寫着一行小小的字:“李老師,俺還是想考重點高中,俺還是想給俺爸治病。”

字跡歪歪扭扭,有的地方還被眼淚打溼,暈開了墨痕。

李望拿起那張紙,手指因爲用力而發抖。

他知道,這行字,是張駿最後的期待,也是他最後的愧疚。他把紙放進懷裏,緊緊攥着,像攥着最後一點不肯承認的錯誤,像攥着自己被碾碎的理想。

【旁白】:第一次妥協的蝕痕,終究還是刻成了無法挽回的疤。

李望以爲的 “暫時”成了張駿的 “永遠”。

他以爲的 “顧全大局”成了自己懦弱的遮羞布。那本藏在雪地裏的奧數資料,那行寫在題紙背面的小字,那道雪地裏歪歪扭扭的腳印,都成了他永遠的夢魘,提醒他,他曾經親手毀了一個孩子的希望,毀了自己曾經的理想。

而張駿的沉默,張駿的 “懂事”張駿攥緊的拳頭,都成了這道蝕痕上最疼的刺,扎在李望的心上,扎在張駿的命運裏,直到最後,把兩人都拖進黑暗的深淵。

這道蝕痕,也成了李望後續無數次妥協的開端,他會在 “穩定” 和 “理想” 之間,一次次選擇前者。

會在 “多數人” 和 “少數人” 之間,一次次犧牲後者,直到最後,徹底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直到最後,再也記不起 “改變命運” 這四個字,曾經有多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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