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旁白】:鎮中學的冬天把 “窮” 凍成了具象的疼,教室的玻璃破了三塊,用塑料布釘着,風一吹就 “譁譁” 響,像在哭。

煤爐裏的煤只夠燒到中午,下午的課上,學生們凍得攥不住筆,指尖的裂口滲着血,染紅了草稿紙。

連校長辦公室的暖水瓶,都只敢灌半瓶熱水,瓶塞子上結着霜,怕後面來人沒得用。

就在這層 “冷” 還沒焐熱時,縣裏統考的通知像一道寒流,裹着 “排名”“經費” 的冰碴子,砸在了所有人頭上,制度的絞索,從來不會給人留緩沖的時間,它只會在你最脆弱的時候,突然收緊,讓你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周三的清晨,李望是被凍醒的。

宿舍的窗戶縫漏風,被子上結了層薄薄的霜,他摸了摸鼻尖,冰涼的,像碰了塊剛從雪地裏撿來的冰。

剛穿好那件洗得發白的棉襖,就聽見操場上傳來 “譁啦” 的響聲,是後勤的老王在拆舊黑板,那黑板裂了道大縫,冬天一凍,徹底碎成了幾塊,木屑落在地上,被風吹得打旋。

“李老師,早啊!”

老王看見他,揮了揮手,聲音裹在風裏,帶着無奈,“這黑板沒法用了,校長說等統考後再換,現在經費緊,一分錢都得省着花。”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說:“聽說這次統考再排倒數,明年的經費要砍一半,到時候別說黑板,連煤都買不起了,咱這課啊,就得在冷風裏上了。”

李望的心沉了沉,像被一塊冰砸中。

他想起上周班會後,張駿再也沒找過他問奧數題,每天上課都坐在最後一排,盯着黑板發呆,像塊沒生氣的石頭,連課間都躲在座位上,抱着文科課本啃。

他走進教室時,學生們正搓着手哈氣,嘴裏呼出的白霜在眼前散開,又很快被風吹走。

劉壯的鉛筆掉在地上,撿起來時筆杆 “啪” 地斷了,他罵了句 “媽的,這破天氣,連筆都跟老子作對”把斷筆扔出窗外,筆杆撞在牆上,碎成了兩截,木屑濺在凍硬的土地上。

“上課前說個事。”

李望走上講台,聲音被風吹得發顫,手裏的課本邊緣都凍得發脆“縣裏下了統考通知,下月初考試,考不好的話……”

他沒說下去,可學生們都懂,校長昨天在廣播裏喊得嗓子都啞了“考不好就別想有煤燒,都給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張駿坐在最後一排,聽到 “統考” 兩個字時,手指猛地攥緊了文科課本,課本的頁角被他捏得發皺,幾乎要撕爛。

他的頭埋得更低了,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沒人看見他眼裏的慌亂,他知道,自己的文科是短板,要是考不好,不僅會拖班級後腿,還會讓李老師更不待見他。

那只空着的手,慢慢攥成了拳,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珠,他卻沒吭聲,只是把拳頭藏在桌肚下,怕被人看見。

【旁白】制度的絞索從來不會慢慢勒,它先讓你看見 “後果”再讓你親手把繩子往自己脖子上繞。

它不會直接說 “放棄差生”而是用 “經費砍半”“煤都買不起” 這樣的現實困境,讓你自己說服自己 “放棄是必要的”。

它不會直接說 “分數至上”而是用 “排名”“聲譽” 這樣的枷鎖,讓你自己把 “教育” 兩個字,換成 “提分”把 “孩子” 換成 “棋子”。

李望還沒意識到,他已經站在了 “主動配合” 的邊緣,只差一個推力,而校長的教師大會,就是那個能把他徹底推進去的推力,推進去就再也爬不出來。

上午十點,教師大會在會議室召開。

會議室裏沒生火,冷得像冰窖,二十幾個老師擠在長條桌旁,手都揣在棉襖袖子裏,有的還戴着棉手套,連筆都握不住。

校長抱着一摞排名表走進來,臉沉得像鍋底“啪” 地一聲把表拍在桌上,桌子震得茶杯裏的水濺出來,落在表上,暈開 “青山鎮中學 全縣倒數第三” 的黑色字樣,像一道醜陋的疤。

“都給我看看!好好看看!”

校長的吼聲在空蕩的會議室裏回蕩,唾沫星子濺在排名表上,又很快結成了霜,去年倒數第三,今年再這樣,明年的經費就砍一半!

到時候你們喝西北風去?

煤買不起,黑板換不了,學生都凍跑了,你們誰負責?

誰能負這個責?

老師們都低着頭,沒人說話,只有筆在紙上劃過的 “沙沙” 聲,像在給這場壓抑的大會伴奏。

坐在李望旁邊的王老師,手指在排名表上劃着自己班級的分數,小聲說:“我班裏那幾個差生,上次月考才考二三十分,根本救不活,不如把精力放在中等生身上,他們提分快,能拉平均分,至少不會讓咱學校再排倒數。”

李望的心顫了顫,像被針扎了一下。

他想起張駿 , 數學能考滿分,文科卻只有六十多分,總分排在班級中遊,在校長眼裏,是不是也成了 “救不活的差生”?

是不是也該被放棄?他想反駁 “差生也有希望”想說起張駿解奧數題時的專注,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看見校長眼裏的狠勁,想起老王說的 “經費砍半”想起學生們凍得發紅的手,想起自己的支教名額,那些話像被凍住了,怎麼也說不出口。

“別在差生身上浪費時間!”

校長的話像鞭子,狠狠抽在每個人身上,把中等生抓牢了,他們提分快,能拉平均分!

記住,分數才是硬道理!

沒分數,說什麼教育都是屁話!

說什麼理想都是空話!”

“分數才是硬道理”校長的話像釘子,釘在李望的心上,拔出來會流血,不拔出來,會爛在裏面。

他看着排名表上 “倒數第三” 的字樣,想起宿舍裏的霜、教室裏的破窗、學生們凍裂的指尖,想起張駿藏在桌肚下的拳頭,突然覺得 “分數” 這兩個字,重得能壓死人,壓死的不是分數本身,是那些被當成 “拖後腿” 的孩子,是那些被放棄的天賦,是那些還沒來得及發芽就被凍死的理想。

大會散後,校長單獨把李望留了下來。

會議室裏只剩他們兩個人,風從門縫裏灌進來,吹得排名表譁譁響,像在哭,又像在嘲笑。

“李老師,你班裏的張駿,我知道你以前想重點教他,覺得他數學有天賦。”

校長的聲音比剛才緩和了些,卻更冷,像冬天的井水,但你也看到了,他文科拉胯,就算數學再好,總分也上不去,只會拖班級後腿,拖學校排名。

聽我的,別管他了,把精力放在劉壯他們幾個中等生身上,他們提分快,能幫你拿表彰,也能幫學校保住經費。

李望張了張嘴,想替張駿辯解 “他文科能補上來,我可以幫他補”“他數學天賦真的好,放棄太可惜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想起老王說的 “煤都買不起”想起學生們上課凍得發抖的樣子,想起自己要是丟了支教名額,連留在鎮中學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幫張駿了。

他知道,在 “排名” 和 “經費” 面前,張駿的天賦,張駿的未來,根本不值一提,連一句辯解的資格都沒有。

“我知道了,校長。”

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很陌生,像從別人嘴裏發出來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

校長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李老師,顧全大局,才能把事做好,才能在這鎮中學站穩腳跟。”

可李望知道,這不是 “顧全大局”這是 “犧牲少數”是用張駿的未來,換學校的經費,換他的 “表彰”換他的 “站穩腳跟”這樣的 “大局”他寧願不要,這樣的 “腳跟”他寧願不站。

【旁白】他以爲自己是在 “妥協”卻沒發現,這一次的 “妥協” 和上次不一樣 , 上次是被動的、帶着愧疚的,這次是主動的、帶着自我欺騙的。

他開始在心裏說服自己 “放棄張駿是必要的”“爲了更多學生的溫暖,犧牲一個人的天賦是值得的”卻忘了“更多學生” 的溫暖,不該建立在 “一個學生” 的絕望上。

學校的經費,不該用 “放棄教育本質” 來換。

他的 “站穩腳跟”不該用 “碾碎孩子的希望” 來墊腳。

制度的絞索,就是這樣一點點收緊的,讓你在 “合理” 的借口裏,慢慢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變成那個說 “沒辦法”“只能這樣” 的人。

下午的數學課,李望抱着課本走進教室時,看見張駿已經坐在座位上了,手裏攤着文科課本,正在小聲背誦英語單詞。

他的嘴唇凍得發紫,卻背得很認真,每個單詞都念得很慢,像在刻進腦子裏。桌子上放着一個冷硬的饅頭,是他的午飯,還沒吃,已經凍得像石頭,他卻沒心思碰,他想把文科補上來,想證明自己不是 “拖後腿的料”想讓李老師再對他好一點,再給他一次補課的機會。

上課鈴響了,李望走上講台,拿起粉筆在破黑板上寫 “一元二次方程應用題”。

粉筆灰落在他的手上,像一層薄薄的雪,冷得刺骨,他的指尖凍得發僵,寫出來的字都歪歪扭扭。

“這道題,誰會做?”

他問,目光掃過教室,刻意避開了最後一排,落在中等生身上,劉壯、李小梅,還有幾個上次月考在及格線徘徊的學生,他們是校長說的 “提分關鍵”是學校的 “希望”。

張駿的手猛地舉了起來,舉得很高,像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帶着期待,帶着 “我能行” 的渴望,死死盯着李望,等着被點名,他會做這道題,他想讓李老師看見,想讓李老師知道,自己不是只會拖後腿,自己也有能做好的地方。

李望的目光和他對上了,那目光裏的亮,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疼得他差點喊出張駿的名字。

他下意識地想點張駿,想讓他站起來解題,想聽聽他說 “老師,我會”可校長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別管他了,他是拖後腿的料!”“把精力放在中等生身上!”

他的目光像被燙到一樣移開了,跳過了張駿舉着的手,落在劉壯身上,聲音幹澀地說:“劉壯,你試試,站起來說說你的思路。”

劉壯愣了一下,慢慢站起來,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支支吾吾地說:“老、老師,俺不會,俺沒聽懂。”

教室裏傳來一陣哄笑,劉壯的臉漲得通紅,像煮熟的蝦子,坐下時還惡狠狠地瞪了張駿一眼,像在怪張駿沒被點名,讓自己出了醜,讓自己成了別人的笑柄。

李望沒管劉壯的尷尬,繼續講課,手裏的粉筆在黑板上劃過,發出 “吱呀” 的刺耳聲,像在切割他的良心。

可他的餘光一直落在張駿身上,他看見張駿舉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先是手肘往下壓,然後是手腕,最後是手指,像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輕輕落在腿上,沒有一點聲音,卻比任何聲音都讓他心疼。

接着,那只手又慢慢攥成了拳,指甲掐進掌心,連李望都能看見他手背凸起的青筋,看見他手臂微微的顫抖,那是壓抑的憤怒,是絕望的掙扎,是無聲的哭泣。

李望跳過張駿的手時,像跳過了自己曾經的理想,那只手舉着的不是 “提問”是 “救我”可他假裝沒看見。

他繼續講題,聲音很順,和往常一樣,甚至比往常更流利,他把所有的知識點都講得清清楚楚,把統考可能考的題型都標了出來,可每講一句,都覺得喉嚨裏卡着東西,像有根魚刺,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扎得他生疼。

他看着中等生們埋頭記筆記,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畫畫,有的趴在桌上睡覺,只有張駿,坐在最後一排,盯着黑板發呆,眼神空得像一口枯井,裏面沒有光,沒有希望,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

張駿盯着黑板的眼神很空,李望知道,那是因爲黑板上寫的不是知識,是 “你不重要” 四個字。

那四個字像冰,凍在張駿的眼裏,也凍在李望的心裏,凍得他連呼吸都覺得疼。

他想起第一次給張駿補課,張駿也是這樣盯着黑板,眼裏卻閃着光,像星星一樣亮,他會主動問 “老師,這道題還有別的解法嗎”“老師,我要是學會了這個,是不是就能考重點高中了”。

現在,黑板上的題更簡單了,張駿卻再也沒了當初的熱情,再也沒了當初的期待,只剩下一片空茫,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這道題的關鍵是找等量關系,你們記住,統考肯定考這種題型,一定要會,一分都不能丟!”

李望的聲音在教室裏回蕩,可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他講的不是 “怎麼理解數學”不是 “怎麼用數學解決問題”是 “怎麼應付統考”是 “怎麼拿分”。

他教的不是 “知識”是 “應試技巧”是 “爲了排名必須掌握的工具”。

他看着台下的學生,看着那些被 “分數” 壓得喘不過氣的孩子,突然明白。

制度要的不是 “教育”是 “分數”。

要的不是 “孩子”是 “排名”。

教育在 “分數” 面前,像塊沒用的破布,被扔在一邊,沒人在乎。

孩子在 “排名” 面前,像顆可以隨時丟棄的棋子,有用就留,沒用就扔,沒人關心他們的夢想,他們的未來。

【旁白】那天的粉筆灰落在李望的肩上,他覺得像枷鎖,原來 “聽話” 這麼容易,只要把良心暫時關起來就行。

這枷鎖不是鐵做的,是 “經費”“排名”“表彰” 做的,是看不見的,卻比鐵枷鎖更重,更疼,更難掙脫。

它讓你在 “合理” 的借口裏,慢慢放棄自己的原則。

讓你在 “顧全大局” 的謊言裏,慢慢熄滅自己的理想。

讓你在 “聽話” 的過程中,慢慢變成制度的一部分,變成絞殺別人的人,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李望還沒意識到,這道枷鎖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來了,他會在 “聽話” 的路上越走越遠,會在 “分數至上” 的泥潭裏越陷越深,直到最後,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連自己曾經的理想都記不起來。

下課鈴響了,李望收拾好課本,快步走出教室,他不敢看張駿,不敢看那個坐在最後一排、眼神空茫的孩子,不敢面對自己的懦弱和自私。

辦公室裏,王老師正在改中等生的作業,看見李望進來,笑着說:“李老師,你今天講課挺順啊,看來是想通了,放棄那些差生就對了,咱們先把平均分提上去再說,等經費保住了,有了煤,有了新黑板,再慢慢管他們也不遲。”

李望沒說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桌上的統考復習資料,資料上用紅筆寫着 “重點抓中等生,放棄差生,確保平均分提升 5 分”是校長早上發的,每個字都像在嘲笑他。

他拿起資料,想扔了,想撕了,想把這些 “分數至上” 的垃圾都扔進垃圾桶,可又想起教室裏的破窗、學生們凍裂的指尖、老王說的 “煤都買不起”又把資料放下了。

他騙自己 “先把經費保住,等統考結束,再找機會幫張駿補文科”

可他心裏比誰都清楚,“等統考結束” 是另一個謊言。

統考結束後還有月考,月考結束後還有期末考,制度的絞索只會越收越緊,他永遠不會有 “機會”張駿也永遠等不到那一天。

他翻開劉壯的作業,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一道應用題錯了三步驟,可他還是耐着性子,用紅筆一筆一劃地修改,在旁邊寫着 “這裏要找對等量關系,下次注意”。

這要是在以前,他會把劉壯叫到身邊,手把手地教,可現在,他只是機械地批改,心裏想的全是 “只要他能多對一道題,平均分就能再提一點”。

改到第三本作業時,他瞥見窗外的操場,張駿還在那裏,蹲在老槐樹下,手裏攥着半塊凍硬的饅頭,一口一口地啃,眼睛盯着地上的雪,像在找什麼。

李望的筆尖頓了頓,想出去叫張駿進來吃點熱的,可又想起校長的話 “別管他了”想起自己 “重點抓中等生” 的承諾,最終還是低下頭,繼續批改作業。

粉筆灰從屋頂的破洞飄下來,落在作業本上,像一層薄薄的霜,他伸手拂掉,卻覺得那灰粘在手上,怎麼也拂不掉,像制度的枷鎖,牢牢地鎖着他。

【旁白】制度的可怕之處,從來不是強迫你做什麼,而是讓你在 “自我說服” 中,主動放棄自己的原則。

李望以爲自己是 “暫時妥協”卻不知道,每一次 “暫時”都是在給絞索多繞一圈。

每一次 “等以後”都是在把張駿往絕望的深淵多推一步。

他在批改中等生作業的機械動作裏,慢慢麻痹自己的良心,慢慢忘記曾經對張駿的承諾,慢慢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 “分數奴隸”。

傍晚,李望按照校長的要求,把劉壯、李小梅等五個中等生留下來補課。

辦公室裏生了點煤,比教室暖和些,他把早上特意買的熱饅頭分給他們,看着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竟閃過一絲詭異的 “滿足”他騙自己 “這是在爲更多孩子好”卻忘了,張駿也該有這樣的機會,也該有熱饅頭吃,也該有老師手把手地教。

“這道題,咱們再講一遍,統考肯定考。”

李望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畫圖,聲音比下午講課更溫柔,更有耐心。

劉壯聽得很認真,偶爾還會提問,李小梅也在筆記本上記着重點,辦公室裏的氛圍竟有些 “溫馨”可這溫馨,卻像一根針,扎在李望的心上 , 他知道,這溫馨是用張駿的孤獨換來的,是用自己的理想換來的。

補課進行到一半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李望瞥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是張駿。

手裏拿着一本文科課本,站在門外,猶豫着要不要進來,眼裏滿是期待,像在盼着李望能叫他一聲,能讓他也進來聽課。

李望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想開口,可劉壯的聲音卻先響了起來:“老師,這道題我還是沒懂,你再講一遍唄。”

他趕緊收回目光,繼續給劉壯講題,假裝沒看見門外的張駿。

過了一會兒,他再看向門口時,身影已經不見了,只剩下門縫裏灌進來的冷風,吹得他的臉頰發疼。

他知道,張駿走了,帶着最後一點期待走了,像上次一樣,腳步很輕,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想起張駿舉着的手,想起張駿眼裏的空茫,想起張駿凍裂的指尖,突然覺得喉嚨裏的魚刺更疼了,疼得他說不出話,只能用力咳嗽,咳嗽聲在狹小的辦公室裏回蕩,像在哭。

補完課已經是晚上八點,天早就黑透了,操場上沒有燈,只有月光灑在雪地上,泛着冷白的光。

李望走出辦公室,看見老槐樹下還有一個黑影,是張駿,他還沒走,蹲在地上,用一塊石頭在雪地裏寫着什麼。

“張駿?”

李望的聲音很輕,帶着愧疚。

張駿抬起頭,眼裏沒有光,只有一片黑暗,像被月光凍住的湖面。

“李老師,你補完課了?” 他問,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李望走過去,看見雪地上寫着 “一元二次方程” 的解法,寫得很工整,卻在最後一步劃掉了,劃得很深,雪地裏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跡,像一道傷疤。

“你怎麼還不回家?” 他問。

“俺想再看看,俺怕明天忘了。”

張駿說着,把石頭扔進雪地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李老師,俺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天太冷了。”

他轉身就走,腳步很穩,卻不再像以前那樣輕 , 這次的腳步裏,帶着絕望的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李望的心上。

李望站在原地,看着張駿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裏,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張駿時,那孩子蹲在操場算奧數題,眼裏閃着光,像星星一樣亮。

現在,那星星滅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再也亮不起來了。

他低頭看着雪地裏的解法,看着那道深深的劃痕,突然明白:制度的絞索從來不會慢慢勒,它先讓你看見 “後果”再讓你親手把繩子往自己脖子上繞,他親手把繩子繞在了自己和張駿的脖子上,繞得越來越緊,直到連呼吸都覺得疼。

【旁白】那天晚上,李望回到宿舍,把自己關在屋裏,沒有生火,任由冷風從破窗灌進來。

他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統考復習資料,看着自己給中等生寫的補課筆記,突然覺得很陌生,這些東西裏,沒有 “教育”沒有 “孩子”只有 “分數” 和 “排名”只有制度的枷鎖。

他想起張駿在雪地裏的身影,想起張駿眼裏的黑暗,想起自己跳過的那只手,突然覺得眼淚掉了下來,砸在資料上,暈開了 “重點抓中等生” 的字樣,像在嘲笑他的懦弱和自私。

深夜,李望被凍醒了,他摸了摸身邊的暖水瓶,裏面的水早就涼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見操場上的雪還在下,老槐樹下的雪地上,那道 “一元二次方程” 的解法還在,只是被新雪蓋了一半,像快要看不見的希望。

他想起張駿的文科課本,下午補課時,他在教室看見過,課本的扉頁上,用鉛筆寫着 “我要考重點高中”可在最後一頁,卻用鋼筆寫着 “我不重要”寫得很深,幾乎要把紙劃破。

那四個字像針,扎在李望的心上,扎得他生疼,他知道,這四個字是張駿寫給自己的,也是寫給所有被制度放棄的孩子的。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本被撕碎又粘好的輔導計劃,看着上面 “張駿” 兩個字,突然覺得很惡心,他曾經想給這個孩子希望,卻親手把希望掐滅了。

他曾經想做個好老師,卻變成了制度的傀儡。

他曾經想改變命運,卻被命運和制度一起絞殺。

“分數才是硬道理”校長的話像釘子,釘在李望的心上,拔出來會流血,不拔出來,會爛在裏面,他現在才明白,這釘子不僅釘着他的良心,還釘着張駿的未來,釘着所有被放棄的孩子的夢想。

他想把釘子拔出來,可又怕流血,怕疼,怕失去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他已經被制度馴化了,已經學會了 “聽話”學會了把良心關起來,學會了在 “合理” 的借口裏,慢慢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第二天早上,李望走進教室時,張駿已經坐在座位上了,手裏攤着文科課本,卻沒有背誦,只是盯着課本的最後一頁,眼神空茫。

李望走上講台,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着統考的重點,粉筆灰落在他的肩上,他覺得像枷鎖,原來 “聽話” 這麼容易,只要把良心暫時關起來就行。

他講課時,再也沒有看過張駿,再也沒有跳過中等生的提問,再也沒有想起自己曾經的理想。

他像一個機器,按照制度的指令運轉,按照 “分數至上” 的原則教學,按照 “放棄差生” 的要求行動。

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變成了制度的一部分,變成了絞殺別人的人,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爲制度的絞索,勒得太緊,勒得他喘不過氣,勒得他只能選擇 “聽話”,選擇放棄。

【旁白】最後,制度的絞索已經把李望勒得失去了掙扎的力氣,把張駿勒得失去了希望的勇氣。

李望從 “被動妥協” 徹底轉向 “主動配合”他不再爲放棄張駿而愧疚,反而爲 “提分” 而焦慮。

他不再想起自己來支教的初衷,反而爲 “符合制度” 而安心。

張駿則從 “掙扎的希望” 徹底轉向 “無聲的絕望”他不再主動提問,不再期待補課,不再相信 “努力就能有結果” 他知道,在制度的絞索面前,他的天賦,他的努力,他的夢想,都一文不值。

這道絞索,不僅勒住了他們的脖子,還勒住了教育的本質,勒住了人性的善良,勒住了所有可能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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