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被押進審問室後,雷隊長故技重施,拿出對付李登峰那段手段,先是來了個下馬威,對着司機的肚子就是一拳,司機可沒有李登峰的身板,被這一拳直接打的背過氣去,直到被潑了一盆涼水,這才悠悠醒來。
“你們敢打我?我是蘇主任的司機,我要給革維會打電話……”司機倒是挺硬氣,醒過來後,仍然在大喊大叫,氣勢上一點都不輸。
“你很囂張啊!”雷隊長薅住司機的衣領,雙眼如刀,“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蘇若瑾同謀殺害了刁書記,現在蘇若瑾躲在哪兒?”
司機懵了,“什麼殺害刁書記,我是蘇主任的司機,來接蘇若瑾同志回革安的,你們要不是不信,給市革維會打電話,我姓趙,是革維會小車班的。”
“你特麼的還敢胡說八道?”雷隊長高高揚起手,卻被剛進門的張公安制止了,剛剛張公安找二道梁大隊的民兵了解了一下情況,當他從民兵口中得知這個人是開着一輛吉普車過來後,感覺出有些不妙。
整個四木公社都沒有一輛機動車,即便是書記和主任都是騎自行車的。這個人卻開着一輛吉普車,難道真的是市裏某個姓蘇的領導的司機?
張公安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夥子,你別急,我問你,你說你來這兒是接蘇主任的女兒的?”
“我跟你說得着嗎?我要給市革維會辦公室打電話,你們把蘇主任的女兒怎麼了,我告訴你們,蘇主任的女兒要是掉根頭發,你們這群人誰都別想好……”司機小趙根本沒把包括張公安和雷隊長在內的這群人放在眼裏,他是給市領導開車的,又怎麼會看得上公社這群土老帽。
派出所裏倒是有一部電話,但是張公安又怎麼敢讓他打這個電話。
他硬是把雷隊長拉出了審問室,“老雷,我感覺這人不像是說謊,而且他還是開着一輛吉普車過來的,依我的意思,還是打個電話了解一下情況再說吧!萬一他說的是真的……”
雷隊長此時也清醒過來了,他和張公安一起給海縣公安局打了個電話,把這邊的新情況向副局長霍昆做了個匯報。
以霍昆的級別也不知道蘇萬成今天官復原職的事,不過他也沒有沖動,“你們等我一下,我給市局打個電話核實一下情況。”
等這個電話打完,霍昆的冷汗都冒出來了,急忙又給四木公社派出所打了個電話,“老張,你做的很對,這事有九成是真的,聽說市裏以前的蘇主任官復原職了,今天第一天上任,縣革維會的領導們都去市裏開會了,你一定要先穩住那名同志,避免事情進一步激化……”
張公安的聲音都顫抖了,“霍局長,這個人是來接蘇主任女兒的,蘇主任的女兒叫蘇若瑾,就是殺死刁書記的嫌疑犯,現在人失蹤三天了,很有可能逃進山裏被野獸……”
“臥槽!”霍昆爆了粗口,“這下完蛋了,萬一蘇主任的女兒有個三長兩短,從公社到咱們公安局誰也別想好,我馬上向領導匯報。媽的,縣革維會的領導都去革安開會了,刁衛東這個混蛋,罪該萬死!老張,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了吧?這個案子咱們要做兩手準備……”
這個電話打完,從四木公社到海縣公安局,一片雞飛狗跳。
******革安,勝利會堂,全市幹部大會。
蘇萬成端坐在主席台上。多年的折磨在他的面容發際都留下了痕跡,皺紋如刀,鬢角染雪,但是他的腰板依然挺拔如鬆。
蘇萬成是五十年代留蘇的大學生,專業是鋼鐵冶煉,早在十年前,他就在革鋼和革安擔任領導職務。十年一場大夢,如今他又重回原地,此刻環視台下,感慨良多,革鋼各部門,革安三縣四區以及各大行業局的主要負責同志都到了,那一張張面孔,有他的老部下,老同事,也有陌生人,有陷害過他的,有冷眼旁觀的,但在他人生低谷時爲他仗義執言的卻寥寥無幾。這些臉孔,大部分都在沖着他笑,少數幾個和他有深仇大恨的,此刻面如塵土。
坐在蘇萬成身邊的革維會副主任刁滿倉就是其中之一。
十年前,蘇萬成被打成右派關進牛棚,刁滿倉起了決定性作用。
可誰也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十年後,蘇萬成居然官復原職,就坐在自己身旁。
他會不會報復我?
刁滿倉心中七上(河蟹)八下。
他還抱有一絲僥幸。蘇萬成是少有的懂技術的官員,氣質儒雅,爲人十分大度。
等會議結束後,我去找他主動承認錯誤,說不定能解開這個死結。
“下面請蘇萬成主任爲大家講話,大家歡迎!”這句話打斷了刁滿倉的思緒,他急忙帶頭鼓起掌來。
蘇萬成清了清嗓子,“大家好,好久不見!想不到有生之年又能和大家在這種場合見面,讓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昨天,省革維會的孫主任和我談話,他交給我一個任務,那就是力保革鋼生產的正常進行,力保革安的革命生產秩序不能亂,我深感肩上的責任重大……”
就在這時,大會堂的側門開了,一名工作人員走到第一排,在海縣革維會主任鐵景龍身邊停下,彎腰低語了兩句,鐵景龍臉上現出驚疑之色,飛快的看了台上講話的蘇萬成一眼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起身離座,出了大會堂。
這一切都被蘇萬成看在眼裏。
他心裏清楚,能在這種場合,尤其是自己講話時離座的,一定是出了大事。
“現在的形勢相信大家也能看得出,中央正在逐漸改變工作目標,革安作爲我國最重要的鋼鐵產地,任務就是多產鋼,產好鋼,我可是在省領導面前立了軍令狀的……”
側門再一次開了,滿頭大汗的鐵景龍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傻子都能看出來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鐵景龍不敢喊,只能沖着主席台邊站着的田秘書不停的招手。
會場內外,二百多名幹部的目光同時都集中在他身上。
鐵景龍的目光在台上的蘇萬成和刁滿倉身上來回遊走,心裏邊早就罵上娘了。
這特麼叫什麼事啊!主任的女兒把副主任的侄子殺了,現在人還失蹤了,這口從天而降的大鍋不好背啊!
蘇萬成停止講話,看向鐵景龍,沒等他開口呢,刁滿倉似乎在表忠心,怒沖沖喝了一聲,“鐵景龍,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沒看到蘇主任正在向全市幹部傳達省革維會的重要精神嗎?”
蘇萬成的口氣卻很溫和,“景龍主任,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是!”鐵景龍遲疑了一下,“蘇主任,刁副主任,我還是先把情況和田秘書說一下,別打擾領導開會。”
“也好!”蘇萬成沖小田點了一下頭,小田和鐵景龍走出會場。
這次蘇萬成回革安上任,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市公安局局長楊樂山,另一個就是秘書田敏章。
“田秘書,有個事情比較棘手……”鐵景龍的汗一層層的往外冒。
田敏章很聰明,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事情不會小,“鐵主任,別着急,慢慢說。”
“田秘書,蘇主任是不是有個女兒,叫蘇若瑾,在海縣四木公社二道梁大隊插隊?”
田敏章立時就緊張上了。
蘇主任今天第一天上任,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司機小趙去二道梁公社接女兒,由此可見他對這個女兒有多重視。
難道說蘇若瑾出意外了?
“鐵主任,到底出了什麼事?”
鐵景龍哭喪着臉,“田秘書,三天前,四木公社的書記刁衛東被人殺了……”
田敏章聽完整件事後,腦袋嗡的一聲。
他是清楚蘇萬成的家庭情況的,蘇萬成原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兩年前死於批鬥,妻子因此鬱鬱而終,現在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了。如果蘇若瑾也遭到不測,真不敢想象蘇萬成會不會扛得住這種打擊。還有,這件事竟然涉及到刁滿倉,這就有點復雜了。
田敏章迅速的穩定住心神,他能被省革維會主任孫殿龍點名派到蘇萬成身邊工作,自然不是泛泛之輩,“鐵主任,我現在馬上向蘇主任匯報,你也要做好相應的工作……”
田敏章直視鐵景龍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雖然我不了解那位死去的刁書記,但是按照常理判斷,蘇若瑾只是一個二十多頭的姑娘,她怎麼有力氣勒死一個成年男子,還有,刁書記爲什麼要把蘇若瑾帶到人跡罕至的荒山?他有什麼目的?鐵主任,你要做的工作很多啊!”
“我明白……”
“鐵主任,你真的明白嗎?”田敏章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會場大門,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次蘇主任是帶着省革維會的任務來的,鐵主任,我雖然年輕,但是在省領導身邊工作也有幾年了,明白一個道理,當幹部,最重要的就是在適當的時候做出正確的選擇。”
鐵景龍暗道蘇萬成這個秘書真是厲害,一句話就把自己逼到了牆角,點出了自己原先那點先觀望一下的小心思,現在,只能選邊站隊了。一個是正主任,深受省領導信任,另一個是副主任,年紀大了,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鐵景龍一咬牙,“田秘書,我知道,我這就去打電話,把……工作做好,盡快查明案件真相,找到蘇若瑾同志。”
鐵景龍飛快的走到隔壁一個房間,抄起電話,“給我要海縣公安局……”
現在這個時代沒有程控電話,只能靠人工轉接。
鐵景龍完全沒注意到,就在他打電話的時候,窗外,一輛軍綠色212吉普車緩緩開進了勝利會堂的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