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那悠揚頓挫、如同宣讀天道綸音般的腔調,此刻在凌霄寶殿衆仙聽來,卻像是一柄柄無形的小錘子,精準地敲擊在玉帝和王母那日益脆弱的神經上。
每念出一條王二狗的“光輝事跡”,玉帝端着九龍白玉杯的手指就收緊一分,指節微微泛白。那杯子裏泡着的桃核,此刻仿佛不再是無關緊要的玩物,而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一個無聲的嘲諷。王母娘娘鳳目微垂,看似平靜,但那緊緊攥着鳳袍袖口的纖纖玉指,以及微微抿起的唇線,都透露出她內心絕非表面這般風平浪靜。
當太白金星念到“蟠桃園土地,狀告王二狗勾結孫悟空,偷盜蟠桃,致使園內仙果損失,尤其九千年紫紋緗核仙桃缺失一枚,疑案重大……”時,玉帝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自己杯中的桃核,那紫紋緗核……怎麼越看越覺得眼熟?
殿內衆仙也是神色各異,不少目光隱晦地掃過玉帝手邊的茶杯,心中各有猜測,但誰也不敢點破。
太白金星並未停頓,繼續用他那平板的、毫無波瀾的聲調念着後續的罪狀,包括兜率宮的狼藉、御馬監的鬧劇、仙植苑的哀嚎……
然而,真正的高潮,或者說壓垮駱駝的最後兩根稻草,還在後面。
太白金星翻過一頁玉簡,聲音依舊平穩,但內容卻讓所有仙官瞬間豎起了耳朵:
“……據南天門守將增長天王魔禮青補充稟報,日前曾見王二狗與齊天大聖孫悟空於南天門外竊竊私語,言行鬼祟,提及‘御花園’、‘牡丹’、‘蟠桃’等詞,疑與後續事件相關。另,有巡天仙官隱約聽聞,齊天大聖曾於御花園內,指責王母娘娘座下千色牡丹偷竊其蟠桃……”
“什麼?!”王母娘娘猛地抬起頭,鳳目圓睜,再也無法維持平靜!她那株千色牡丹!那可是她耗費無數心血培育的珍品,象征着她母儀三界的雍容華貴!竟然被那猴頭如此污蔑?而且……還和偷蟠桃扯上了關系?她凌厲的目光瞬間射向一旁裝作事不關己的孫悟空(孫悟空不知何時也溜達到了殿內角落,正掏着耳朵看熱鬧)。
孫悟空被王母目光一掃,齜牙一笑,渾不在意。
但太白金星的話還沒完!他似乎是覺得信息還不夠爆炸,又補充了一句,而這一句,直接讓整個凌霄殿的溫度驟降!
“……此外,關於那枚失蹤的九千年紫紋緗核仙桃之下落,蟠桃園土地提及,曾見其滾落方向似是通往瑤池……而據瑤池當值仙娥私下言說,似乎……似乎曾見陛下您……”太白金星說到這裏,語氣終於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遲疑,他抬眼飛快地瞄了一下玉帝和他手邊的茶杯,“……似乎曾見陛下,將一類似之物……置於杯中……”
“噗——”
不知是哪個仙官沒能忍住,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又迅速被掐斷的噴氣聲。
玉帝:“!!!”
王母:“!!!”
整個凌霄寶殿,刹那間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不,甚至連衆仙那驟然停滯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所有神仙,包括李靖、哪吒(他也來了,正躲在柱子後面)、四大天王、太白金星自己,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齊刷刷、如同聚光燈一般,聚焦在了玉帝……和他手中那盞九龍白玉杯上!
那杯子裏泡着的……難道是……
玉帝只覺得一股熱血“嗡”地一下沖上了頭頂!他之前那點隱約的猜測,此刻被太白金星這近乎明示的“補充稟報”徹底坐實了!自己竟然……竟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賊贓……把王母娘娘最珍視的九千年蟠桃……給盤玩、塞杯、還泡了?!最後只剩個核?!
他成了窩藏、甚至可以說是“消化”了賊贓的共犯?!還是以如此荒謬的方式!
玉帝那張平日裏威嚴無比、喜怒不形於色的臉,此刻像是打翻了染料鋪,由白轉紅,由紅轉青,最後定格在一種近乎紫金色的震怒上!額頭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突突直跳,連那十二行珠冠冕旒都跟着微微顫動起來!
而王母娘娘,在最初的震驚之後,是滔天的怒火!她的牡丹被污蔑!她最珍貴的蟠桃,不僅被偷,還被玉帝如此……如此兒戲地給“糟蹋”了?!這簡直是對她權威和品味的雙重踐踏!她仿佛已經看到西王母、鬥姆元君那些老對頭們嘲笑的眼神了!
“陛——下——!”王母的聲音如同萬年寒冰,帶着刺骨的冷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您是否該給臣妾,給這滿殿仙卿,一個解釋?!”
玉帝被王母這聲質問激得渾身一抖,理智那根弦,徹底崩斷了!他猛地站起身,因爲過於憤怒,寬大的九龍袍袖帶翻了御案上的幾卷奏折。他目光掃過,一眼看到了御案一角擺放着的一方用於處理日常事務的、靈氣盎然的青玉玉璽(並非代表天道權柄的那方主璽,而是一件日常用的仿品)!
此刻,在極致的羞憤和暴怒之下,玉帝也顧不得什麼儀態和後果了,他只想發泄!只想把眼前這一切荒誕和讓他丟盡顏面的東西都砸個粉碎!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玉帝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咆哮,一把抓起那方沉重的青玉玉璽(仿品),想都沒想,高高舉起,用盡平生力氣,朝着御階下的金磚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哐當——!!!!”
一聲沉悶如雷、又帶着玉石碎裂清音的巨響,震撼了整個凌霄寶殿!
那方價值不菲、象征着天庭日常運轉權威的青玉玉璽(仿品),在與堅硬無比的金磚親密接觸後,瞬間四分五裂!碎片和崩飛的玉屑四處飛濺,嚇得靠近御階的幾位仙官連連後退!
幾乎是同一時間,早已氣得渾身發抖的王母娘娘,也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將一直攥在手中、用以平復心情的、由七彩琉璃煉制而成、內含星河流轉的珍貴盞,狠狠摜在了地上!
“啪嚓——!!!”
清脆悅耳的碎裂聲緊隨其後,那精美的琉璃盞化作一地璀璨卻冰冷的碎片,裏面的瓊漿玉液(如果還有的話)潑灑開來,映照着殿內璀璨的寶光,卻更添幾分狼藉和蕭瑟。
整個凌霄寶殿,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死寂般的鴉雀無聲。
所有仙官,包括那些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古神,全都僵立當場,目瞪口呆地看着御階之上暴怒的玉帝和王母,又看了看地上那四分五裂的玉璽(仿品)和琉璃盞碎片。
只有那最大的一塊玉璽碎片,還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面上,因爲慣性,“咕嚕嚕……咕嚕嚕……”地滾動着,發出清晰而令人心悸的聲響,仿佛在爲這場由王二狗引發的、席卷天庭高層的風暴,奏響着一曲荒誕的終章。
玉帝胸口劇烈起伏,喘着粗氣,臉色鐵青。王母娘娘鳳冠微斜,臉色煞白,胸膛不住起伏。
這一刻,什麼天威浩蕩,什麼母儀三界,全都在這極致的憤怒和丟臉面前,被暫時拋到了九霄雲外。
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源,那個名叫王二狗的凡人飛升者,此刻或許正頂着一頭鬱鬱蔥蔥的綠毛,在天庭的某個角落,繼續着他那自己都未必能理解的“傳奇”之旅。
天庭的天,怕是要因爲這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徹底變了顏色。而那“咕嚕嚕”滾動着的玉璽碎片,似乎也預示着,一場針對王二狗的巨大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