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六年的時間,足夠一座城市改頭換貌。
也足夠一個人,將破碎的靈魂一片片拼湊回來。
南方的這座小城,雨季綿長,空氣裏總帶着股溼潤的青草氣。
我牽着女兒念念軟軟的小手,看着她踮起腳尖,去按庭院門鈴。
“爸爸,哥哥說今天教我拼新的樂高!”
門從裏面打開,溫暖的燈光和食物香氣一起涌出。
蘇穎系着圍裙,笑容溫婉,身後站着已經齊她肩高的小銘。
他的腿看不出絲毫異樣,眼神清亮,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氣。
“爸,念念,就等你們開飯了。”
蘇穎自然地抬手,用指尖拂去我肩頭一片落花。
“手術順利?”
“嗯。”
我彎腰,想抱起正嘰嘰喳喳的念念。
身後,一個像是被砂紙磨過、透着枯槁和遲疑的聲音,刺破了這滿院寧和。
“陸......青緣?”
我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
這個聲音,哪怕再過六十年,我也忘不掉。
我緩緩直起身,將念念往蘇穎身邊帶了帶,小銘則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了妹妹身前。
院門的鐵藝雕花外,站着一個女人。
瘦得幾乎脫形,昂貴的套裝空蕩蕩掛在她身上,臉色蒼白。
是韓菡。
她死死盯着我,然後,她的目光越過我,猛地釘在了小銘臉上。
那一刻,她像是被雷擊中,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小......小銘?”
她嘴唇哆嗦着,幾乎發不出聲音。
小銘皺起眉,眼神裏是純粹的陌生和一絲警惕。
他往蘇穎身邊靠了靠。
這個細微的動作,徹底刺激了韓菡。
她的視線又猛地轉向拉着小銘衣角的念念,最後落到蘇穎身上。
“你......”她看着我,眼神裏翻滾着驚駭、狂喜、以及一種被徹底背叛的瘋狂。
“你結婚了?”
蘇穎上前半步,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保護姿態。
“這位女士,你找誰?”
韓菡像是根本沒聽見。
她只是死死看着小銘,仿佛要將他吸進眼睛裏。
“小銘......我的兒子......你還活着......”
她向前撲,手指抓住冰冷的鐵門欄杆,指節泛白。
“你還活着!他們騙我!他們都說你死了!”
小銘抿緊了嘴唇,沒有回答,只是更緊地抓住了蘇穎的手。
這個動作,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
韓菡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轉而變成扭曲的痛苦。
“我是媽媽啊......小銘......你看看我......”
我往前走了一步,徹底擋住了她看向孩子們的視線。
目光平靜地迎上她那雙寫滿混亂和瘋狂的眼睛。
“韓女士,好久不見。”
這句疏離的稱呼,讓她踉蹌了一下。
“陸青緣!”她尖聲叫道,聲音破碎。
“你騙我!你把他藏起來了!你把他從我身邊偷走了!”
雨水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
“我的孩子沒了......周釗那個廢物......他弄丟了我的孩子!”
她指着蘇穎和念念,聲音淒厲。
“我再也生不了了......你卻有了新的家,新的孩子?”
“你讓小銘叫別人媽媽?!”
念念被嚇到,小聲哭了起來。
小銘立刻彎腰抱起妹妹,低聲安撫:“念念不怕,哥哥在。”
蘇穎一手護住小銘和念念,冷靜地看着我:“青緣。”
我明白她的意思。
有些肮髒的過去,不該污染現在的安寧。
“韓菡。”
我開口,聲音冷得像這秋雨。
“小銘能活下來,是因爲我的家人及時趕到,用了最好的醫療資源。”
“在他需要媽媽的時候,你在哪裏?”
“在他因爲你的縱容,被滾水燙傷腿,痛到休克的時候,你在哪裏?”
“在他無數次夜裏驚醒,哭喊着媽媽別不要我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每一句問話,都像一把刀子,扎在韓菡心上。
她臉色慘白,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他們告訴我......”
她語無倫次。
“你不知道?”
我打斷她,積壓了六年的怒火,在胸腔裏冷靜地燃燒。
“你只知道籤下那份可笑的諒解書。”
“你只知道,別嚇到你肚子裏那個真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