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照在龍脊山上。
“老君觀”，是個藏在山坳裏的尋常村子。幾排灰瓦泥牆的屋子依山而建，村子外圍壘了一圈黝黑碎石。
“陳老板，林姑娘，這邊。” 村長招呼道。
委托是H市下的，具體跑腿的是他。
陳硯聲沒應聲，目光掃過屋舍。
林礫背着昏迷的女孩：“村長，麻煩找個地方安置她，給弄點溫水，看看村裏有人認得她不？”
她側頭看向陳硯聲，“老大，得待幾天吧？順便找兩間房，走的時候一塊兒算。”
村長點頭：“行！張白，別蹲着了，過來。”他朝牆根陰影裏一個漢子吼了一嗓子。
轉身對陳硯聲擠出個笑，“陳老板，讓張白跟您細說林子裏那邪乎事，我還有事。”說完，轉身走了。
牆根陰影裏站起個人。張白，四十上下。
他手指無意識地搓着衣角，眼神躲閃，不敢看陳硯聲和林礫。
……
張白家堂屋陰涼。三人圍着張掉漆的方桌坐下。
陳硯聲開門見山：“後來呢？那林子，有什麼新動靜？”
張白喉結滾動了一下，嘴唇翕動幾次，才擠出點蚊子哼哼似的聲音：“……鳥。”
“鳥？”林礫滿是困惑，“林子有鳥不是很正常嘛？老大你看他……”
“閉嘴。”陳硯聲沒看她，狹長的眼睛只盯着張白那張惶惑的臉，“說清楚。”
張白被那目光盯住，額角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邪門就邪門在這！”他聲音猛地拔高，又驚覺失態般壓低，帶着顫。
“那鬼地方，樹都死透了！可…可後來我壯着膽子又摸過去一次。”
“遠遠看見…看見有鳥！就在那些枯樹杈子上蹦躂！活蹦亂跳的！”
林礫“啊”了一聲，剛想開口，被陳硯聲抬手止住。他臉上的一片冰冷的審視。
陳硯聲沒說話，從懷裏摸出個信封。
手指探進去，捻出三張紙幣，推到張白面前的桌面上。動作很輕，紙幣邊緣刮過粗糙的桌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他把整個信封放在桌上，兩根手指按着，推到張白眼皮底下。
他抬起眼看着護林員。“帶我們走一趟林子，這全是你的。不然，”他聲音沒什麼起伏，“這三張就當情報費，我們另找人。”
張白的呼吸瞬間粗重起來。他看着信封，又看看陳硯聲毫無波瀾的眼睛，汗水順着鬢角滑下來。
他飛快地抓起所有，胡亂塞進褲兜深處。
做完這一切，他啞着嗓子：“……我帶路。現在就走。”他起身，幾乎是踉蹌着朝門外的小路奔去。
……
山谷的風帶着股枯枝敗葉漚爛的土腥氣。陳硯聲停下腳步，鼻腔裏全是這股子沉悶的腐朽味道。眼前，就是那片林子。
好大一片區域，與周圍青翠的山林涇渭分明，像一塊巨大的、醜陋的瘡疤。
那些一人抱粗的老樹，樹皮依舊保持着深褐的色澤，甚至紋理都清晰可見，仿佛還活着。
但整個樹冠，連同所有枝椏，全都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沒有一片葉子。
它們僵直地戳向天空。毫無生機的枝椏間，依然有鳥嬉戲。
山風刮過，只剩下空洞的嗚咽。
一聲慘叫撕裂寂靜。
張白噗通癱軟在地，手腳並用向後蹭爬，喉嚨裏發出嗬嗬聲。
陳硯聲的手刀精準劈在張白後頸。他沒看地上的人，朝林礫偏了下頭。
林礫心領神會，反手抽出幾節烏沉沉的金屬杆，手腕一抖一擰，“咔噠”幾聲脆響，一杆六合大槍已在手中，槍尖斜指地面。
陳硯聲摸出兩柄帶鋸齒的短刃，反握在手。
兩人沒說話，一前一後，相隔五六米，無聲地滑入那片死寂的灰白樹林。
枯枝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朽骨上。
空氣裏的腐朽土腥味，沉甸甸壓在胸口，吸一口都覺得肺裏不舒服。
搜索推進得很慢。陳硯聲的眼角餘光始終鎖着林礫的位置。自己則像條融入陰影的蛇，貼着扭曲的樹幹移動。
視野盡頭，幾團深灰色的人形輪廓闖入視線，在一片灰白死寂中格外刺眼。
兩人伏低身體，借着枯樹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繞了半圈。
空地中央的景象清晰起來。十多個穿着深灰色作戰服、肩肘膝覆蓋着啞光黑色護甲的身影，姿態扭曲地倒臥在地。
有的在無聲地劇烈抽搐。有的喉嚨裏發出嗬嗬聲。還有一個雙手死死摳進地面。
唯一相對安靜的，是一個仰面躺着的寸頭男人。
他左臉有一道疤，肩甲裂開。胸膛幾乎看不見起伏，只有偶爾的抽動。
陳硯聲和林礫的目光在空中飛快地碰了一下。
陳硯聲手腕一翻，指間多了一卷堅韌的傘繩。
他打了個活結，手臂一揚，繩圈無聲地飛出去，套住了寸頭男人的腳。
林礫默契地抓住繩頭，兩人同時發力。
寸頭的身體在枯葉上摩擦着，被快速拖離那片詭異的空地。
剛脫離中心區域幾米，他喉嚨裏猛地一嗆，眼皮顫動幾下，睜開了。
“救…救他們！”他聲音嘶啞，帶着絕望，試圖抓住陳硯聲的褲腳，“求求你…我的兵…還在裏面！”
陳硯聲後退半步避開。“救你，是讓你開口。”
“你見到了什麼？說不清，我轉身就走。”
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對方臉上，像在評估一件貨物的風險。
“那鬼東西…看不見！我被拖進冰窟窿…骨頭縫裏都在發顫！救救他們！你要什麼…”
他掙扎着想爬起來，目光掃過陳硯聲的臉，在對方標志性的狹長眼睛上停頓了一瞬。
他所有的動作僵住了，死死盯着陳硯聲的眼睛。
下一秒，這個男人挺直了腰背。他甩開林礫下意識伸過來想扶他的手，踉蹌着站定。
腳跟“啪”地一磕，腰杆挺直。抬起右手，做了一個標準的敬禮。
“報告！”他的聲音嘶啞，“不靠譜事務所合夥人陳硯聲先生！明玄集團麾下，燼鋒大隊第一中隊第三行動小隊隊長，冷鐵，向您致敬！”
他放下手臂，直視着陳硯聲，“王明玄董事長有令！所有集團下屬，在情況允許下，必須無條件爲您提供一切必要協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