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客店外,秦叔寶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門前把守的隋兵神色倨傲,腰間的刀鞘在陽光下泛着冷光,全然不知死神已在附近徘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目光掃過緊閉的店門,隱約能聽到裏面傳來的嗚咽,那聲音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讓開!”秦叔寶低喝一聲,如平地驚雷。
隋兵們先是一愣,隨即嘲笑道:“哪來的瘋子,敢在這裏撒野?”話音未落,秦叔寶已如猛虎下山般沖了過去。他手中沒有兵器,卻比任何利刃都要可怕,雙拳揮舞間,骨裂聲與慘叫聲此起彼伏。不過片刻,門前的士兵便已倒下一片,剩下的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向潞州城內跑去求援。
秦叔寶一腳踹開客店大門,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店內屍橫遍地,店小二和幾個客人倒在血泊中,雙目圓睜,死不瞑目。他心頭一緊,循着後堂傳來的微弱呼救聲沖去。
內堂裏,宇文智及正死死按住蓉蓉,那張肥膩的臉上滿是淫邪的笑意,粗糙的手正撕扯着蓉蓉最後的衣衫。蓉蓉的頭發散亂,眼中充滿了絕望與屈辱,淚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哭喊。
“宇文智及!”秦叔寶目眥欲裂,怒火直沖頭頂,“我殺了你!”
他如離弦之箭般撲上前,一拳狠狠砸向宇文智及的後腦。宇文智及反應也算迅速,察覺到背後惡風,猛地側身翻滾,堪堪避過這致命一擊,卻也嚇得魂不附體。他哪裏見過如此凶悍的角色,連滾帶爬地向外逃去,嘴裏還尖叫着:“抓住他!快抓住他!”
秦叔寶本想追上去結果了這惡賊,但身後突然傳來“噗嗤”一聲輕響。他心中大駭,猛地回頭,只見蓉蓉不知何時撿起了地上的一把利劍,竟狠狠刺進了自己的腹中!
“蓉姑娘!”秦叔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沖過去一把奪下她手中的劍,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手掌。
蓉蓉臉色慘白如紙,嘴角溢出鮮血,看着秦叔寶,眼中閃過一絲解脫,低聲道:“別……管我……”
“胡說!”秦叔寶心如刀絞,此刻哪裏還顧得上什麼男女之禮,迅速脫下自己的外袍,將幾乎赤裸的蓉蓉緊緊裹住,打橫抱起,“我帶你走,你不會死的!”
此時,外面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和呐喊聲,潞州的援兵已經到了。秦叔寶抱着蓉蓉,看了一眼通往二賢莊的方向,隨即咬了咬牙,轉身沖進了客店後的小巷。他不能去二賢莊,不能因爲自己而連累單雄信。
他抱着蓉蓉,在錯綜復雜的小巷中疾奔,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秦叔寶憑借着過人的體力和對地形的快速判斷,七拐八繞,終於甩開了追兵,鑽進了城外一座破敗的山神廟。
廟內蛛網密布,塵土飛揚。秦叔寶將蓉蓉輕輕放在草堆上,急忙撕開自己的衣襟,用力按住她腹部的傷口止血。鮮血不斷從指縫滲出,染紅了草堆。蓉蓉因爲失血過多,身體開始發冷,不住地顫抖。
秦叔寶心中焦急,脫下自己的內襯,蓋在她身上,然後緊緊抱住她,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她冰冷的身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的人氣息微弱,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這一夜,他徹夜未眠,緊緊抱着蓉蓉,聽着她微弱的呼吸聲,祈禱着天快亮起來。
翌日清晨,秦叔寶小心翼翼地抱着蓉蓉,來到附近的一個市集。他找了家偏僻的客店,將蓉蓉安置在房間裏,對掌櫃謊稱是自己的妻子,途中遇劫受了傷。掌櫃見他們神色憔悴,也不多問,便應了下來。
秦叔寶先是上街爲蓉蓉買了幾套合身的衣物,回來後,看着昏迷中的蓉蓉,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爲她換上。做完這一切,他又急忙去請大夫。
大夫趕來診治後,搖着頭說傷勢過重,能不能挺過去,全看她自己的意志。秦叔寶不肯放棄,守在蓉蓉床邊,喂水喂藥,悉心照料,一連幾日不眠不休。或許是他的誠意感動了上天,蓉蓉的傷勢竟奇跡般地開始好轉,呼吸漸漸平穩,臉色也有了一絲血色。
這天午後,蓉蓉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當她看到守在床邊的秦叔寶時,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和羞赧,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低聲道:“秦壯士,你……你離我遠點。”
經歷了那樣的屈辱,她對男性充滿了戒備,甚至覺得自己肮髒不堪,不配再被人觸碰。
秦叔寶理解她的心情,默默後退了幾步,柔聲道:“你醒了就好,感覺怎麼樣?”
蓉蓉沒有回答,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輕聲道:“讓我死吧……我這樣的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不許胡說!”秦叔寶急忙道,“你是無辜的,錯的是那些惡人!你還記得這支頭釵嗎?”他從懷中取出那支贖回的頭釵,“當初你贈予我,助我渡過難關,如今我也不會讓你輕易放棄自己。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看到惡人受到懲罰!”
蓉蓉看着那支頭釵,又看了看秦叔寶真誠的眼神,眼中漸漸有了些波動。是啊,她不能就這麼死了,她還有深仇未報。她緩緩閉上眼,一滴淚水滑落,算是默許了活下去的念頭。
這時,大夫推門而入,看到蓉蓉醒了,笑着對秦叔寶道:“秦相公,你夫人真是福大命大,看來已無大礙,只需好生休養即可。”
“夫人”二字讓蓉蓉身體一僵,臉上泛起紅暈,眼神中又閃過一絲恐慌。
大夫走上前,想要爲她把脈。蓉蓉見狀,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雙手緊緊抓住被子,眼中充滿了抗拒。
秦叔寶連忙上前,輕聲安撫道:“蓉姑娘,大夫是來爲你診病的,別怕。”
蓉蓉看着他,猶豫了許久,才在他鼓勵的目光下,緩緩伸出了手。但她的手依舊抖得厲害,直到大夫診完脈離開,她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剛才……他叫你夫人……”蓉蓉低着頭,聲音細若蚊蚋。
秦叔寶也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我怕掌櫃起疑,才謊稱你是我妻子,你別介意。要不……我們分房住吧?”
蓉蓉搖搖頭:“不行,那樣反而會引人懷疑。只是……請秦壯士務必與我保持距離。”
秦叔寶點頭應允。自此之後,蓉蓉雖然不再提自盡之事,卻對所有男性都刻意保持着距離,哪怕是對秦叔寶,也總是禮貌而疏遠。
在休養的日子裏,蓉蓉終於向秦叔寶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原來她本是官宦之女,父親因得罪了宇文智及的兄長宇文化及,被誣陷謀反,滿門抄斬,只有她被忠仆所救,才僥幸逃生,隱姓埋名,流落至此。秦叔寶聽完,心中憤慨不已,對蓉蓉更是多了幾分同情。
“秦壯士的大恩,蓉蓉沒齒難忘。只是我身負血海深仇,怕會連累你,我還是……”蓉蓉說着,便想告辭。
“蓉姑娘不必多言。”秦叔寶打斷她,“你的仇,也是我的仇。宇文兄弟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我家就在歷城,如果你不嫌棄,便隨我回去暫住,也好有個照應。若是你不介意,我們便以兄妹相稱。”
蓉蓉看着秦叔寶真誠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她漂泊多年,早已厭倦了顛沛流離,秦叔寶的提議,讓她心中涌起一絲暖意。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與此同時,潞州城內,宇文智及驚魂未定地向兄長宇文化及哭訴,說自己本想擒獲蓉蓉這個“欽犯”邀功,卻被一個叫秦叔寶的漢子所傷,還說自己認出那人就是當初在潼山救下李淵的人。
宇文化及聞言,眉頭緊鎖。他深知李淵野心勃勃,而這個秦叔寶能從宇文成都手下救下李淵,絕非等閒之輩。他沉吟片刻,對宇文智及道:“此事暫且保密,不可聲張。這個秦叔寶……怕是我們宇文家的克星,日後定要除之而後快。”
蓉蓉的身體漸漸康復,兩人便收拾行裝,向歷城出發。一路上,他們途經不少名勝古跡,蓉蓉自幼飽讀詩書,對這些地方的典故信手拈來,娓娓道來。秦叔寶聽着,對她淵博的學識深感佩服,也漸漸改變了對她只是需要保護的弱女子的印象,心中多了幾分欣賞。
數日後,兩人終於抵達了歷城。秦叔寶帶着蓉蓉回到家中,見到母親寧夫人安好,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寧夫人見到兒子歸來,喜極而泣,拉着他的手問長問短。
秦叔寶這才知道,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多虧了單雄信時常派人送來銀兩接濟,徐茂公也時常過來照看,還有發小易峰,更是幾乎天天都來家裏幫忙,陪寧夫人說話解悶。只是秦安老人年事已高,前些日子終究是沒能熬過去,已經安詳離世了。秦叔寶聞言,心中一陣悲痛,默默爲秦安老人鞠了一躬。
寧夫人這時才注意到秦叔寶身後的蓉蓉,好奇地問道:“叔寶,這位姑娘是?”
秦叔寶便將如何與蓉蓉相識,如何結伴歸來的事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她被宇文智及侮辱的那段經歷,只說是遇到劫匪,救了她。
寧夫人本就心地善良,聽蓉蓉身世可憐,當即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既然無家可歸,就安心在這兒住下。咱們家雖然不富裕,但多雙碗筷還是有的。”
她轉頭對秦叔寶道:“隔壁程家不是一直空着嗎?我看就收拾出來,讓蓉姑娘住那兒吧,也方便照看。”
秦叔寶和蓉蓉連忙道謝。
母子二人幫着蓉蓉收拾程家的屋子時,寧夫人看着屋內的物件,忍不住好奇道:“你看這程家的桌椅板凳,都比尋常人家的大上一圈,真是奇怪。”
秦叔寶在角落裏看到一把鏽跡斑斑的木斧,那是程咬金小時候用來練武的。他拿起木斧,摩挲着上面的紋路,不禁想起了那個虎頭虎腦、嗓門洪亮的發小,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
鏡頭一轉,在一個名叫班鳩店的小鎮上,一個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壯漢正掄着斧頭砍柴。他正是長大成人的程咬金,只是比小時候壯實了不止一圈,活脫脫一個小鐵塔。他依舊和母親程母相依爲命,靠着賣柴維持生計,日子過得十分困苦。
這天,一個穿着體面的中年男子路過,看到程咬金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一棵大樹砍倒,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貪婪。這人正是尤俊達。他走上前,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笑道:“這位壯士好力氣!我叫尤俊達,是做珠寶生意的,正缺個幫手,不知壯士願不願意跟我合作?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砍柴強多了。”
程咬金聞言,眼睛一亮,但還是撓了撓頭道:“這……我得回去跟我娘商量商量。”
尤俊達笑道:“好說,好說,我就在鎮上的客棧等着你的消息。”
回到歷城軍營,秦叔寶卻皺起了眉頭。營中的士兵軍紀渙散,不操練的時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賭博,吆喝聲、罵聲不絕於耳。他去招兵時,百姓們也反應冷淡,甚至有些抵觸。
秦叔寶心中不解,便去常去的賈柳店喝酒,想打探一下情況。店裏的掌櫃見是他,嘆了口氣道:“秦捕頭,不,現在該叫秦將軍了。不是百姓們不願當兵,實在是咱們這軍隊的名聲太差了。平日裏不操練也就罷了,還時常到鎮上的店裏吃飯喝酒不給錢,稍有不順心就打罵百姓,大家都覺得這軍隊不是保護百姓的,反倒像是欺壓百姓的,誰還願意把兒子送來遭這份罪啊。”
秦叔寶聞言,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自己在冀州的經歷,想起單雄信的俠義,想起蓉蓉的遭遇,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他攥緊拳頭,暗暗發誓,一定要改變這一切,讓歷城的軍隊真正成爲保護百姓的力量。
窗外,夕陽正緩緩落下,將歷城的城牆染成了金色。秦叔寶知道,他在歷城的日子,不會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