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梁晟就去火車站查車次。
去滬市的車次有兩趟,上午十點一趟,晚上九點半一趟。
梁晟找列車長買好上午十點的火車軟臥之後,便慢悠悠走出火車站,興致勃勃開始逛起省城。
穿過來十幾年,這還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八五年的省會級城市已經初現城市規劃的模樣。
道路寬敞,公交車汽車在路上飛馳着。
樓房基本是建在一塊地域,應該就是市中心,周邊的居民房大多以瓦房爲主,有的一層,有的兩層,布局很規整,密集卻不顯雜亂。
梁晟隨便找了家人氣頗旺的飯店等着吃早飯。
等梁晟慢悠悠吃完出來,街上已經過了最熱鬧的上班高峰期。
百貨大樓應該也開門了。
梁晟準備先去百貨大樓買個手表。
這年頭,出門在外的,不知道時間是真的難受。
這時候票據的管制已經很寬泛,除了生活必要的糧肉油是必須要票據才能買,其他的普通日用品基本上都不用票據。
當然,這是大城市的權利。
像小東山村那樣的小縣城,消息滯後,政策落實也慢。
這也是梁晟到了省城才知道的。
百貨大樓的款式就是多,單是手表就已經有好幾個牌子。
梁晟在衆多手表裏挑了一塊樣式簡約的男表,一百八十塊錢,不用票。
付過錢後,梁晟就讓售貨員幫忙剪表帶調準時間。
售貨員一開始以爲梁晟是給對象買的,誰知道小姑娘竟然讓她照着自己的手腕大小剪表帶。
這時她才反應過來,小姑娘是給自己買的。
也是奇怪,這麼黑瘦文靜的小姑娘,怎麼會喜歡戴男款手表。
爲了怕梁晟後悔,售貨員還強調了好幾次買了就不能退換,見梁晟堅持才無奈剪掉好大一截表帶。
看着手上的手表,表盤占據了她幾乎整個細小手腕,梁晟滿意地點點頭。
她就是喜歡大的手表。
表盤大,看時間也方便。
沒什麼要買的,梁晟隨便在百貨大樓逛了逛,逛完一圈就回了招待所。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梁晟才拿起行李往火車站去。
火車是從省城開始出發,終點站是滬市,全程一共四十七小時,也就是梁晟要在火車上待兩天兩夜。
火車站熙熙攘攘,可以說是人擠人了。
梁晟一個瘦板的女孩,在人群中非常地被動。
被動到只能把包抱在身前,壓住自己裏衣內袋縫好的錢票,防止被小偷割開。
然後任由自己在人群中被人擠來擠去。
終於經過層層檢票,梁晟來到了軟臥的車廂。
臥鋪這邊的人明顯少了很多,特別是軟臥,只有寥寥的幾個人在走動。
梁晟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自己的包間。
一個包間有四張軟臥,包間之間是可以完全隔開的,晚上睡覺可以從裏面鎖門。
梁晟的床位在上鋪。
只是梁晟沒想到,這才始發站,同一個包間就已經有人了。
那是個穿着酒紅色小西裝,臉圓圓的看起來很有福氣的阿姨,位置在梁晟的下鋪。
聽到動靜,陳香蓮停下手上鋪床的動作,抬頭看向來人。
來人是個黑瘦高挑的短發小姑娘,身上的衣服看起來還算幹淨,就是有些洗舊了。
外套也是農村的老舊款式。
一樣是洗得灰撲撲的,還能看到兩邊手肘處的補丁。
這一看就是農村來的孩子,不應該能買得到軟臥啊。
怎麼會跑到軟臥這邊來了?
陳香蓮心裏雖有疑問,面上卻是笑得燦爛。
“小姑娘也是去滬市的?看着年紀挺小的,家裏人怎麼舍得讓你一個人出門的啊。”
見梁晟只是笑笑,整個人落落大方的,絲毫沒有走錯車廂的窘迫。
陳香蓮就知道這小姑娘應該就是跟自己一個車廂的。
見梁晟還抱着行李袋,她指了指床底下還空着的位置。
靠裏面的位置已經被放滿,只剩下比較靠外面的位置。
“下面還有位置,要是沒有貴重物品的話你可以放外邊,貴重物品什麼的你還是得隨身帶着比較安全。”
梁晟笑着道謝。
她本來就沒什麼貴重物品,唯一貴重的就是錢票,已經全縫在身上了。
等放好行李之後,梁晟才回到走廊上拉下車壁上椅子坐下,笑着回答:“我可不小了,我就是去滬市找親戚的。”
見梁晟沒跟那些沒眼色的乘客一樣,死賴着要坐自己鋪好的下鋪,陳香蓮臉上的笑容不自覺濃了幾分。
心裏對梁晟的好印象更是噌噌往上漲。
她繼續鋪床,嘴上也好奇問着:“你親戚是滬市哪裏的啊?”
梁晟:“滬市機械廠的。”
聽到這,陳香蓮的動作又是一停。
“機械廠啊,那還真有緣分,我是隔壁紡織廠的,我姓陳,你叫我陳阿姨就好。”
梁晟也沒想到會這麼巧。
這時候能坐火車軟臥的,非富即貴,梁晟雖有想過能不能遇到些有用的人脈。
但這終究是開盲盒的性質,概率很小。
梁晟並不抱什麼希望。
而且那些有錢有身份的人又不是傻子,一趟火車也就兩天,你上趕着去攀關系,最多也就是面上關系,人還能跟你有多深厚的感情不成。
不過能有個隔壁紡織廠的,倒是挺驚喜的。
說不定這個陳阿姨還能認識梁文成呢。
陳香蓮鋪床很快,三兩下就把床鋪弄得幹淨整潔,床尾處還專門留了一小塊地方,應該是留出來讓梁晟踩着上床的。
梁晟笑着擺手:“你全鋪上吧,我不用踩,直接踩上面的爬梯就行。”
說着梁晟還站起來脫掉一只鞋,抬腳示範了一遍,表示自己能直接踩到上面的爬梯階梯。
陳香蓮看梁晟的鞋子雖然是舊的,但裏面穿的襪子卻是新的。
大概想明白爲啥小姑娘明明穿着樸素買的卻是臥鋪票。
估計是故意穿成這樣的。
一個小姑娘坐火車出門,確實得小心一些。
原本猜測對方就有些心虛,現在梁晟這麼體諒自己的小毛病,讓陳香蓮更不好意思。
“我這愛潔的壞毛病總改不掉,倒是給你添麻煩了。”
梁晟笑着擺手:“這有什麼麻煩的,愛潔哪算什麼壞毛病,阿姨你這一看就是個持整家裏的好手。”
“那可不是,整個大院就我家最幹淨了!”
陳香蓮本就是個健談愛笑的,現在被梁晟這麼一誇,那關系就更好了,直接就掏出從家裏帶出來的辣椒酥,一起坐到走廊上邊吃邊聊。
聽到梁晟說自己已經十八了,陳香蓮差點沒被辣椒嗆着。
“你都十八啦!看起來就十五六而已,有對象沒?去滬市找親戚是準備在滬市找一個?”
說着,陳香蓮又是把梁晟上下細細打量了個遍。
小姑娘看着瘦,但樣子長得是真不孬。
臉小小的,五庭飽滿,眼睛又大又亮,鼻子也挺翹,臉上還有點嬰兒肉,所以看起來才顯年紀小。
就是一點不好,皮膚有點黑,頭發也短的像個男孩。
回去養養白回來就好。
實在養不回來,往臉上撲點粉也行,頭發也是要留長些,這樣一捯飭,保管比她們紡織廠的廠花還好看。
梁晟搖了搖頭,原來勾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來。
“我的親人都走了,我這次去找親戚是去工作的,對象什麼的暫時沒這個想法。”
聽到小姑娘說親人全走了,陳香蓮不由有些憐惜。
“確實工作要緊,等有工作出息了,啥對象都任你挑,你是什麼學歷啊?要是我這邊有合適的工作也能給你介紹介紹。”
得知小姑娘從小沒有父母,初中就輟學在病床前照顧奶奶五年,陳香蓮對小姑娘更憐惜了。
這麼孝順的孩子已經很難找了。
但小姑娘的學歷確實低了些,這樣的學歷在滬市還真不好找工作。
陳香蓮想着回頭在廠裏多留意一下,看有沒有適合小姑娘的工作。
兩人越聊越投契,梁晟也從中得知了不少陳香蓮的信息。
陳香蓮是在紡織廠做婦女工作的,娘家是省城這邊的,這趟回來也是回娘家探親的。
私人行程,卻能坐軟臥。
那陳香蓮的夫家應該有些關系,至少是有錢人家。
至於其他的,梁晟就沒過分打探。
看陳香蓮那潔癖習慣,以及鋪床會給別人留出上床位置的動作,明顯是個細致的人。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是需要把握分寸的。
過分熱忱地去打探消息,或許人面上不會表現出來,殊不知人已經在心裏給你打上了疏遠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