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最重要的一點:我討厭沒做完的工作。這個爛攤子,我收定了。
**【逆向追蹤協議 | 啓動記錄】**
**授權人:** 白川(代理部長)
**執行人:** 林竟(見習調查員)
**協議編號:** RTP-B114-001
**協議目標:** 進入B-114號遺物“被遺忘的玩伴”所構建的概念性亞空間“影之國”,回收失聯隊員韓小月(ID: 735)及G-7型概念錨。
**行動窗口:** 37分鍾(自協議啓動至本地日落時間18:34)
**入口構建方式:** 以執行人自身的影子爲媒介,通過“概念同調”進入。
**風險評估:** 極高。執行人可能遭遇邏輯抹除、概念同化、永久迷失。
**生還率預測(由王大爺的搖號機友情提供):** 11.4%
**【通訊頻道-加密 | 17:57】**
**林竟:** (聲音平穩,背景是細微的電流聲)“收到。另外,關於11.4%的生還率,我建議對王大爺的搖號機進行一次精度校準,這個數字不含小數點,缺乏嚴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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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視角日志 | 林竟 | 條目01】**
**時間:** 未知。進入亞空間後,計時設備已失效。主觀時間流逝感:混亂。
**環境描述:**
我正站在一片無盡的灰色平原上。這裏沒有天空,沒有大地,只有一種無處不在的、冰冷的“平面感”。我,以及我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厚度。我像一張被剪下來的人形紙片,站在這張無邊無際的灰色畫紙上。
這是一個二維世界。
聲音在這裏被剝奪了層次感,所有聲音都像從一個單聲道喇叭裏放出,幹癟且失真。顏色是不存在的概念,只有從純黑到純白的各種灰度。
“影之國”——這個命名非常不準確。這裏不是影子的國度,而是“影子”這個概念本身。這裏的一切,都是現實世界事物的投影,是它們的“另一面”。我看到遠處有幾棵“樹”,但它們只是一片黑色的、輪廓狀的剪影,會隨着我視角的移動而詭異地扭曲,始終保持着平面的形態。
韓小月的存在,在這裏像一個錯誤。
我能“看”到她。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我的“秩序感應”。在這個萬物扁平、邏輯單一的世界裏,她是一個不穩定的、試圖維持“三維”形態的“亂碼”。她殘留的情緒、記憶、生命體征,像一團不斷閃爍、掙扎的灰色火焰,就在那個方向。
我必須在她被這個世界完全“抹平”之前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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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空間回響 | 韓小月】**
*冷。*
*不是身體上的冷,是別的什麼。像是被人從書裏撕了下來,然後熨鬥燙平。*
*有個聲音在唱歌。*
*一二三,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一個小小的黑影在我面前跳來跳去,它沒有臉,只有一個輪廓。它咯咯地笑,笑聲像砂紙摩擦。*
*“你輸了哦,姐姐。你動了。”*
*我感覺自己正在變薄。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身體……我快要變成一張紙了。*
*“再來一局吧。這次,輸了的話,你就徹底留下來陪我玩,好不好?”*
*不……我不想玩這個遊戲……*
*林竟……那個潔癖怪……他會不會……*
*他肯定在報告裏罵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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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視角日志 | 林竟 | 條目02】**
**進展:** 遭遇阻礙。
我正在向韓小月所在的“亂碼”區域移動。但這裏的“距離”概念是扭曲的。我朝着目標走了十分鍾,我們之間的“距離”反而變遠了。
這不合理。除非……這裏的運動規則不是基於位移,而是基於別的什麼。
我停下腳步,開始分析。這個世界是影子的世界。影子的長短、方向,取決於光源和物體。但這裏沒有光源。那麼,是什麼在定義這裏的“規則”?
是“關系”。
我和韓小月是“搭檔”,但我們的性格、行爲準則、思維方式完全相反。我們是“互斥”的。所以,我越是試圖“靠近”,我們之間的“斥力”就越大。
我必須找到一個我們之間的“共同點”,一個能將我們“關聯”起來的邏輯錨點。
這個錨點是什麼?我們都爲異管局工作?不,這太宏觀。我們都參與了這次任務?這是前提,不是解法。
我的思緒陷入了僵局。在這個剝奪了邏輯的世界裏,用邏輯去思考,本身就是一種悖論。
我需要一個非邏輯的答案。
我打開了我的個人終端,調出了一個被我加密並標記爲“封建迷信,待考證”的文件夾。裏面是爺爺留下的那些古董筆記的掃描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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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附件:林氏古董筆記 (節選)】**
**編號:** 庚辰-07
**條目:** 影魅
*“世人皆以光爲生,以影爲死。謬也。影非死,乃物之魂。光照於前,魂隨於後。光所不見處,皆爲魂之所藏。故影中能見往事,能聞故人之言。*
*然孤影不成魂,易爲外邪所侵。何爲孤影?光下唯一之影也。若使其不孤,則需另起一光,使其生出第二魂。*
*影之相爭,非爲光,乃爲真。雙影重疊處,則物歸其本,虛妄自散。切記,影不懼光,懼雙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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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視角日志 | 林竟 | 條目03】**
“影不懼光,懼雙影也……”
我反復咀嚼着爺爺留下的這段話。這段神神叨叨、毫無科學依據的文字,此刻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腦中的迷霧。
這個世界的“孤影”,就是那個遺物“被遺忘的玩伴”。它通過將人拖入這個單一規則的二維世界,讓被困者也變成“孤影”,從而達到“陪伴”的目的。要打破這個規則,不能用光去驅散它,而是要在這個世界裏,創造出第二個影子。
創造一個“不該存在”的影子。
我找到了邏輯錨點。我和韓小月最大的共同點,不是身份,不是任務,而是我們都被這個遺物視爲了目標。我們都是它的“玩伴”。我們都在它的“遊戲規則”裏。
我閉上眼睛,不再試圖“走向”韓小月,而是開始在腦中構建一個場景。
一個遊戲場景。
“影子捉迷藏”。
瞬間,我與韓小月之間的“斥力”消失了。我們之間的距離開始飛速拉近。因爲在“捉迷藏”這個遊戲概念裏,“尋找者”和“躲藏者”是必須處於同一個空間內的。
我加入了這場致命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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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時行動轉錄 | 18:21】**
**周博士:** “部、部長!林竟的生命信號和韓小月的信號重疊了!他找到她了!但是……他們的信號都在快速衰減!正在被同化!”
**白川:** “林竟!報告情況!”
**林竟(通訊):** (聲音斷斷續續,夾雜着強烈的幹擾)“……找到……目標……她正在……被抹除……遺物核心……是一個小女孩的剪影……它在……玩遊戲……”
**白川:** “什麼遊戲?規則是什麼?”
**林竟(通訊):** “……影子……捉迷藏……輸的人……會變成……影子的一部分……韓小月……快撐不住了……”
**(轉錄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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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韓小月。
她半跪在灰色的平原上,身體的大半已經變成了扁平的黑色剪影,只有頭部和肩膀還在艱難地維持着一絲立體感。在她面前,那個小女孩的黑色剪影正在一蹦一跳地數數。
女孩的剪影猛地轉過身,它的輪廓開始變得模糊而巨大,像一灘潑開的墨水,朝韓小月撲了過去!
我從單肩包裏,掏出了一個高強度戰術手電。這是我爲了應對地下或斷電環境而準備的工具,是我身上唯一可以主動發光的物體。
在女孩剪影撲向韓小月的瞬間,我按下了開關。
“啪!”
一道刺眼的、純白的光柱,在這個灰色的世界裏轟然炸開!
光,在這裏是“牆”。光柱所及之處,灰色的平面瞬間被分割,形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擋在了女孩剪影和韓小月之間。
“啊——!”女孩的剪影發出了無聲的尖叫,它的形態在光芒的照射下劇烈扭曲,但它並沒有消失。它只是被擋住了。
“這不合理……”我聽到韓小月虛弱的聲音,“光……沒用……”
“光本身是沒用。”我走到她身邊,將她扶起,同時將手電的光束對準我們腳下,“但光可以……創造出第二個影子。”
我拖動着這個新生的、完全屬於我的影子,移動腳步,將它與韓小月那正在消散的、殘缺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雙影重疊處,則物歸其本。”
當兩個影子接觸的刹那,整個世界仿佛一台死機的電腦,屏幕上布滿了亂碼。
韓小月的身體猛地一震,她那已經扁平化的四肢,像是充氣一樣,迅速恢復了立體感和血色。我們腳下那片重疊的陰影,開始散發出一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厚度”。
“不……不公平!”女孩的剪影發出了充滿憤怒和委屈的意念,“你們……你們有兩個人!兩個影子!這不公平!”
它所構建的“一個人的遊戲”規則,被“兩個影子”這個悖論,從根本上撕裂了。
灰色的平原開始寸寸碎裂,像一面被打碎的鏡子。無數裂痕在我們周圍蔓延,現實世界的光和聲音從裂縫中涌了進來。
女孩的剪影在崩潰的世界中迅速縮小,最後變回了一張小小的、邊緣有些磨損的黑色人形剪紙,飄落在地。
我俯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將它撿了起來。
下一秒,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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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報告 | 結語】**
**時間:** 18:35
**地點:** 城南“希望”公園
我和韓小月摔在了公園的長椅旁。最後一縷夕陽的餘暉,剛好消失在地平線下。
韓小月跪在地上,劇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現實世界的空氣。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襯衫的左邊袖口,在剛才的拉扯中,出現了一道長約三厘米的褶皺。
不可饒恕。
“喂……潔癖怪……”韓小月喘勻了氣,抬頭看我,眼神復雜,“你……剛才還挺帥的。”
韓小યા看着我一絲不苟熨燙袖口的動作,沉默了幾秒,然後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不知道她笑什麼。
這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