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許天筆走龍蛇。
他寫的不是邀功請賞的總結,而是一份標題極爲正式的文件。
《關於南坡嶺地區綜合治理與經濟發展的初步構想》。
這份報告,字字珠璣,暗藏玄機。
第一,定性。
報告開篇,絕口不提自己的功勞,而是將南坡嶺的和解,定性爲在鎮黨委、鎮政府的英明領導下,通過深入踐行從群衆中來,到群衆中去的工作方針,成功化解的百年歷史遺留問題。
一頂高帽,先穩穩地戴在了錢正雄的頭上。
第二,畫餅。
報告詳細闡述了成立南坡嶺種養殖合作社,引進鐵皮石斛項目的巨大前景。
他不僅估算了驚人的經濟效益,更着重強調了其帶來的社會效益和政治效益。
“變百年宗族械鬥之地,爲軍民共建和諧新村之典範。”
“打造我鎮乃至我縣的明星項目、標杆工程!”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在了一個鄉鎮領導對政績的渴望上。
第三,要權。
報告的結尾,許天請求成立南坡嶺項目工作小組,並建議由他本人擔任組長,負責具體落實。
但他姿態放得極低,聲稱自己“經驗尚淺,懇請鎮領導指派一位經驗豐富的主任級幹部擔任副組長,予以指導和監督”。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
我來幹活,你來監督。
出了成績,是領導的。
出了問題,有我頂着。
但這個副組長的位置,就是一根插進來的釘子。
誰來當,就意味着誰要分一杯羹,也意味着誰要被他許天綁在這輛戰車上。
寫完最後一個字,許天吹幹墨跡,仔仔細細地將報告折好,放進一個牛皮紙信封。
他沒有連夜去敲鎮長的門,那是官場大忌。
第二天一早,他像往常一樣,將報告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黨政辦公室的文件呈報欄裏。
流程,比功勞更重要。
……
鎮長錢正雄的辦公室。
錢正雄正端着一杯濃茶,聽着秘書匯報今天的工作安排,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那份來自黨政辦的報告。
“南坡嶺?”
他眉毛一挑,拿了過來,臉上帶笑意。
年輕人,沉不住氣啊。
這才剛辦成點事,就急着來要賞錢了?
他漫不經心地打開報告,準備隨便掃兩眼,就壓在文件堆下面,晾他個十天半月。
然而,只看了個標題,他的眼神就微微一凝。
這小子,有點意思。
他繼續往下看。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他仿佛已經看到縣裏的領導來視察時,自己站在南坡嶺上,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的樣子!
最後,當他看到許天請求成立工作小組,並建議派一位主任監督時,錢正雄的瞳孔,驟然收縮!
“啪!”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不是一份報告!
這是一份滴水不漏的陽謀!
這是一份將他錢正雄架在火上烤的請戰書!
許天用這份報告,給了他一個他根本無法拒絕的巨大誘惑。
一個能讓他仕途再進一步的閃亮政績!
同時,許天也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這個年輕人,根本沒來找他要收獲。
他自己去創造了民意,自己畫出了一張藍圖,然後將這份完美的政績捧到你面前,只問你一句:
“錢鎮長,這份天大的功勞,你要,還是不要?”
錢正雄的後背,竄起一股寒意。
這個許天,哪裏像個二十二歲的毛頭小子?
這份布局深遠的手段,比鎮裏那些混了一輩子的老油條,還要老辣百倍!
趙明軒……你到底是送來了一頭待宰的羔羊,還是送來了一條過江的猛龍?
錢正雄盯着報告上署名。
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鍾。
終於,他拿起了桌上的紅筆。
他沒有在許天的名字上畫圈。
他提起筆,在報告的頁眉空白處,寫下了一行力透紙背的批示:
“同意。此乃利鎮利民的大好事!”
“請王國民同志任副組長,全力配合許天同志,務必將南坡嶺項目,打造成我鎮的標杆工程,向縣委獻禮!”
寫完,他將筆一放,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既然攔不住,那就順水推舟,把這條龍,變成自己船上的帆!
至於王國民……
錢正雄的嘴角,扯了扯。
你不是想看許天的笑話嗎?
現在,我把你跟他綁在一起,我倒要看看,你們倆,能唱出怎樣一出好戲!
當這份帶着鎮長紅頭批示的報告,被秘書送回黨政辦,放在王國民桌上時。
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
王國民看着那行刺眼的紅色批示,他的臉,一瞬間血色盡失,變得慘白如紙。
他感覺自己不是被委以重任。
而是被錢鎮長一腳,踹進了許天挖好的坑裏!
他再看向角落裏那個依舊在安靜看報紙的年輕人。
那哪裏是個愣頭青。
那分明是一頭披着羊皮的惡狼!
王國民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念頭在他腦中炸開:
紅楓鎮這片淺灘,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