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裏。
鍾延慶推門進去,就見鍾清詞雪白裙角已經瞧不出來,整個人跟個血葫蘆一般,趴在那......已然氣息微弱。
他瞧着臉色慘白的姑娘,只覺得心驚。
小小的人兒流了這麼多血,身子定然受不住了!
鍾延慶蹙起眉,便背着手在鍾清詞身後慢悠悠說。
“這次爲父打的你重了,但想必你能長記性!”
“你知錯了嗎?”
前方的漫天燭火和祖先靈牌密密麻麻,將鍾清詞八歲的姑娘襯得那麼渺小,火舌詭異的躍動,輕而易舉就能將她湮沒。
父親沒有心疼她快死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給她長長記性。
鍾清詞閉上眼,睫毛卷長泛着死氣。
她就趴在那兒,什麼話都沒有說。
就算是做戲,可她還小,她沒有力氣了。
鍾清詞這般倔強,令鍾延慶氣急!
鍾延慶忍不住對着底下的粗使婆子吩咐:“你們去把她綁在祠堂的柱子上!”
幾個粗使婆子只覺得犯難,鍾清詞好歹也是大小姐,結果鍾延慶搞得好像她是個犯人一般審問。
至於嗎?
不就傳些消息嗎?
那又咋了?
難不成這美名,不是落在鍾延慶身上的嗎?
只要鍾延慶做君子,那鍾家生意得做到多大呀?!
唉,她們心裏頭都覺得......鍾延慶不必爲了這點小事便上綱上線。
可粗使婆子就沒人權,也不敢爲小姐求情,只好用那又粗又糙的繩子將鍾清詞牢牢地綁在柱子上。
柱子粗壯,綁兩個鍾清詞都綽綽有餘。
麻繩都有鍾清詞的手臂那麼粗,這麼一綁,鍾清詞身上都被綁破皮兒了,真是可憐得很。
尤其是她身上全都是血,一張小臉在趴地上的時候也染得灰撲撲的,頭發亂糟糟,像一只渾身染血的小髒貓。
只一雙眸子依舊明亮。
我的老天爺!
粗使婆子瞧那麼一眼,眼淚都差點流出來。她們心裏頭想着:唉,大小姐果真是人小,那板子打身上,竟流了這麼多血!
早知道,她們更輕些好了!
鍾延慶瞧着她這樣,嘴角忍不住抽動,一時間也不好罵些什麼別的了,只讓人把祠堂門給關住。
他問鍾清詞:“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鍾清詞就那麼盯着鍾延慶,眼睛裏頭滿是冰冷,“父親,你猜我知道什麼?”
鍾延慶指着鍾清詞,怒了:“你個臭丫頭,你少整這些有的沒的!”
“我就問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鍾清詞樂了,便道:“是,我都知道。”
“我知道父親你在外和杜管事有一腿,你想扶正杜管事。”
“!!!”
鍾延慶臉色一變,她果然知道。
就聽鍾清詞又道:“你和杜管事還有孩子的事兒,我也知道。”
見到鍾延慶的臉色越變越難看,鍾清詞樂呵呵的,幹脆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而且你們還有三個孩子,最大的那個比我小一歲,最小的那個如今才三歲。”
“看來這些年,你在我娘在世時發誓,和娘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時候,也不是很真誠嘛!”
鍾延慶臉色變了又變,瞧見鍾清詞那般諷刺地瞧着自己,他只覺得羞怒。
“男人家三妻四妾!那是常事!”
“你跟着女先生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哪本聖賢書上說我不能多幾個媳婦,幾個孩子?我這是爲祖宗好,爲鍾家開枝散葉呢!”
“你懂不懂倫理綱常?竟然還管到你爹我的頭上來了?還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可莫要學你娘!你有這個想法就是善妒!”
鍾清詞淡淡點頭,“ 你說的貌似有點道理,只是,像爹你這麼慫包的,實在少見。”
“?”
鍾清詞笑,“你有本事當初就別說一生一世一雙人,三妻四妾也沒人說你什麼!可偏偏你立了貞潔牌坊,又想私底下快活,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
“所以如今,你就只能對不起杜管事,對不起杜管事的三個孩子,讓他們在背後當外室和外室子遭受世人唾罵,這一切都拜你所賜!”
“???”
鍾延慶人都傻了,做夢都沒想到鍾清詞會這麼罵!
瞧着鍾清詞那張慘白小臉,他上去就一巴掌!
5個鮮紅的大指印,將鍾清詞的臉都給打腫了,牙都打掉了一顆。
畢竟是成年人,力氣大得很。
鍾清詞只覺得自己半邊臉火辣辣的痛,比之屁股的痛還更甚一些,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你個不孝順的東西,敢罵你爹我?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啊?!賠錢的貨!”
“你個小兔崽子,我想打你就打你,我想罵你就罵你!我想讓你當嫡長女你就當,不想讓你當嫡長女,我幹脆就可以說你不是我親生的!你是你娘和旁人苟合的,我立刻就能將你給廢了!”
鍾延慶氣得要死,真沒想到,鍾清詞將自己的遮羞布全都給扯開了。
只聽鍾清詞冷哼一聲,全然不懼。
她眼睛裏頭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直直地跟鍾延慶對視,一臉冰冷地說道:“你還好意思污蔑我娘和旁人苟合?!”
“我來問你,我娘是怎麼死的?!”
鍾延慶怔愣的往後退了兩步,不敢去看鍾清詞。
鍾清詞哼道,“他們裝作小乞丐,在我娘面前耀武揚威說些屁話......才氣死我娘的!”
“若說綱常倫理......外室挑釁正室!你該如何?!”
“而你,不止沒有制止,還幫着他們料理後事,讓府醫一改說辭,就說我娘只是傳染了晦病死的!不明不白如此含糊!”
“父親呐,我娘操持府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你卻如此對不起她!”
鍾清詞長嘆一聲,“我娘竟被這晦氣事兒給氣死了,說起來她也是不值!”
鍾延慶驚的半句話都吐不出來。
他眼裏滿是震驚,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恐慌。
沒想到這件事情,鍾清詞知道!
她怎麼這麼聰明!
不過一個8歲的小孩,竟聰明成這個樣子......再等她長大些,是不是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自己給殺死了?!
鍾延慶瞧着鍾清詞細嫩的脖頸,手微動,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他明白,自己今日與鍾清詞已是撕破臉。
他們二人,再不可能做什麼好父女。
之前,鍾延慶無論多欣賞鍾清詞。
今日之後,他們二人之間總會有隔閡!
他們之間,隔着外室杜管事。
隔着鍾光祖,鍾耀祖,鍾青青!
隔着她母親這麼多年受的冤屈!
隔着半條人命呐!!
溫情半紙,風雪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