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風波像一塊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蘇暖心裏漾開層層漣漪,久久不能平靜。陸廷淵那句“習慣就好”聽起來輕描淡寫,卻讓她莫名地感到一絲心酸。原來,他一直以來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
接下來的幾天,陸廷淵似乎更忙了,常常深夜才回來。但蘇暖發現,無論多晚,客廳總會留一盞燈,餐桌上也總會有一份溫着的宵夜。柳媽說是先生吩咐的。
這種細小的、默不作聲的關照,比直接的維護更讓蘇暖心亂。她不斷提醒自己這只是契約的一部分,是“老板”對“員工”的基本福利,可心跳卻總在不經意間背叛她的理智。
爲了擺脫這種煩擾,她將更多精力投入到畫畫中。那幅夕陽插畫已經完成,她開始畫新的作品——這次是陸宅花園的一角,帶着一種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膩的情感。
這天下午,她正在畫架前專注地塗抹色彩,手機響起,是父親的主治醫生。醫生的聲音帶着喜悅:“蘇小姐,好消息!您父親對新的治療方案反應非常好,各項指標都在好轉,意識也比之前清醒了很多!他今天還問起你了!”
巨大的喜悅瞬間淹沒了蘇暖,她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掛掉電話,她激動地在房間裏轉了兩圈,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別人。可是告訴誰呢?林薇還在上班……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她跑下樓,想去找柳媽分享這份快樂。卻在樓梯拐角,差點撞上剛回家、正脫下西裝的陸廷淵。
“怎麼了?”陸廷淵扶住她,難得看到她如此失態的樣子,眉頭微挑。
蘇暖抬起頭,眼睛裏還閃着興奮的光彩:“我爸爸!醫生說我爸爸情況好多了!他清醒了!”
她語無倫次,臉上是毫無掩飾的、純粹的笑容,像陽光突然穿透了雲層。
陸廷淵明顯愣了一下。他見過她緊張的樣子,局促的樣子,強顏歡笑的樣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燦爛的、發自內心的笑容。那雙總是帶着點怯意和疏離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
他扶着她手臂的手沒有立刻鬆開,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喉結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才淡淡地說:“嗯,好事。”
他的反應依舊平淡,但蘇暖正處於興奮中,並沒在意。“謝謝你,陸總!真的……非常感謝!”她知道,如果沒有他提供的醫療資源和經濟支持,父親不可能得到這麼好的治療。
陸廷淵鬆開手,轉身往書房走,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他擔心。”
看着他的背影,蘇暖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心跳卻莫名地漏了一拍。剛才他看她眼神……是不是有哪裏不一樣?
晚飯時,蘇暖的心情依舊很好,連帶着胃口也好了不少。陸廷淵雖然依舊沉默,但餐桌上的氣氛似乎沒有那麼冰冷了。
飯後,蘇暖回到房間,準備繼續畫畫。卻發現畫架旁多了一個精致的紙袋。她疑惑地打開,裏面是一套頂級品牌的油畫顏料和幾只異常順手的畫筆,正是她前幾天瀏覽網頁時多看幾眼、卻因爲價格昂貴而沒舍得下單的款式。
沒有卡片,沒有留言。但在這個家裏,會做這件事的人,只有一個。
蘇暖拿着那套顏料,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塞滿了,又暖又漲。他注意到了?他甚至連問都沒問,就直接買了下來?
這種沉默的、觀察入微的體貼,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具殺傷力。
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是顧言琛。他發來了一張照片,是畫展上一幅畫的細節,並附言:“蘇小姐,看到這幅畫的用色,突然覺得和你那天晚禮服上的刺繡色調很像,很有靈氣。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顧言琛的贊美總是這樣恰到好處,溫和又充滿藝術共鳴,讓人難以反感。若在平時,蘇暖或許會禮貌地交流幾句。但此刻,摸着手中那套帶着某人無聲關懷的顏料,顧言琛那精心措辭的短信,反而顯得有些不真實,甚至……有點刻意。
她簡單地回復了“謝謝,畫很美”,便放下了手機。
目光再次落在那套顏料上。陸廷淵,這個冷冰冰的、用錢買下她一年婚姻的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時而冷漠如冰,時而又會做出這些讓她心跳失序的舉動。
她想起家宴上他冰冷的維護,想起深夜留的燈,想起此刻手中心儀的禮物……這些碎片拼湊在一起,讓她越來越看不懂他。
而更讓她害怕的是,她發現自己開始不由自主地去留意他回家的時間,開始期待每天那頓沉默卻同桌的晚餐,開始因爲他不經意的一個眼神或一句平淡的話而心神不寧。
“蘇暖,你危險了。”她對着鏡子,看着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喃喃自語。
契約明明寫得很清楚,不準動心。可她好像……快要違約了。
而那個制定契約的人,他此刻在書房裏,是在冷靜地處理公務,還是……也會偶爾想起樓梯口她那個失態的笑容?
夜色漸深,蘇暖卻毫無睡意。她鋪開畫紙,用新顏料畫下了第一筆色彩。畫的是窗外朦朧的月光,而月光下,隱約有一個冷峻的輪廓。
她不知道的是,書房裏的陸廷淵,在處理完郵件後,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手機裏一張剛剛保存的照片——是監控截圖裏,蘇暖在花園寫生時,陽光下專注的側臉。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緩緩按滅了手機。冷硬的眉眼在黑暗中,似乎柔和了那麼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