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麼話?”
沈父眉頭一蹙,“都是沈家的兒子,說什麼嫡庶?他是你大哥,你幫襯他是應當的,將來沈家總要交到他手上,你這個做弟弟的,難道不該替他穩固根基?”
“替他穩固根基?”沈煜低笑一聲,那笑聲裏裹着化不開的寒意,“父親忘了,前幾日是誰拿着幾本賬冊,想把我釘在違規操作的恥辱柱上?”
沈父被噎了一下,臉色沉了沉,“那是硯兒糊塗,我已經罰過他了,他終究是嫡長,你……”
“父親總說他是嫡長。”
沈煜抬眼,聲音不高,卻字字擲地有聲,黑眸裏翻涌着沈父從未見過的鋒芒,“可嫡長二字,不是免死金牌,更不是讓旁人替他鋪路填坑的理由,他若真有本事,便自己掙前程,若沒本事,憑什麼要我這個庶子一輩子爲他做嫁衣?”
“放肆!”沈父猛地拍案,茶盞裏的水濺出。
“你別忘了,你是沈家的庶子,你的一切,都是沈家給的!”
“是,我是庶子。”
沈煜挺直脊背,往日裏總帶着幾分斂藏的黑眸,此刻如同淬了寒的星子,“所以我更清楚,庶子的體面,從來不是靠嫡長施舍來的,父親想讓大哥坐穩位置,我不攔着,但我沈煜的路,要自己走。”
沈煜將那枚翡翠扳指輕輕放在案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江南鹽務,兒子會打理妥當,該交回府裏的收益一分不少,但要說事事以大哥爲先,替他鋪路搭橋,兒子做不到。”
他頓了頓,聲音帶着護犢子的狠厲,“清沅,她本該是嫡長媳的體面,如今跟着我,已是委屈,我不可能再讓她看着我爲別人做嫁衣,自己卻在這府裏仰人鼻息的生活!”
沈父氣得吹胡子瞪眼,“你是沈家的兒子,難道不該爲沈家着想?硯兒站穩了腳跟,你和你媳婦才能更安穩,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道理兒子懂。”沈煜迎着父親的怒視,沒有絲毫退縮,“但父親忘了,嫡庶之別如天塹,今日您讓我幫襯大哥,明日大哥站穩了腳跟,母親會容得下我這個功高蓋主的庶子?大嫂會容得下清沅這個本該是嫡長媳的庶子媳?”
沈父擰眉,“硯兒是你親大哥,怎會容不下你們?”
“親大哥?”沈煜低笑,笑聲裏淬着冰,“父親不妨問問大哥,他前日查鹽務賬冊時,有沒有想過若真查出錯處,會讓兒子落得什麼下場?”
“父親很清楚大哥對清沅做出來的事情吧,他能不顧清沅的命運換了新娘,如今還理直氣壯的想要享受清沅身後的好處,就因爲他是沈家的嫡長嗎?”
沈父語塞。
他何嚐不知道,沈硯查鹽務賬冊時那點小心思,可沈硯是嫡長,是沈家擺到明面上的根脈,就算有幾分不周全,也該多擔待些。
還有那場荒唐的錯嫁,他雖壓了下來,心裏又何嚐沒有過失望?
蘇清沅是吏部尚書的嫡女,毀人姑娘一輩子的事,沈硯卻做得那般理所當然。
可失望歸失望,嫡長兩個字讓他總忍不住想護着沈硯。
可如今,這份擔待跟維護,成了沈煜心裏化不開的寒,眼下沈煜的態度,他再想偏袒沈硯,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
沈煜看着父親神色鬆動,趁熱打鐵道,“父親,兒子從沒想過要與大哥爭什麼,不過是想求個安穩,您若信得過兒子,便讓兒子去試試,江南鹽務只是開始,兒子想借着蘇家的漕運關系,往南邊拓展些生意,邊關很快有仗要打,兒子會自己掙取功名。”
他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那是屬於軍人的鋒芒,“兒子想自己掙個爵位,憑軍功說話,到那時,清沅跟着我,不必再看任何人臉色,她做名正言順的誥命夫人,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蘇清沅嫁的不是沈家的庶子,而是我沈煜。”
自己掙爵位?
沈父猛地看向他,被他身上的那股氣勢震得一愣一愣的。
沈家雖是京中望族,卻無實爵,在勳貴圈裏始終矮一截。
若沈煜真能憑軍功掙得爵位,沈家便是如虎添翼。
可……
“你怎麼知道明年有仗打?”
沈煜迎上父親銳利的目光,黑眸裏不見絲毫慌亂,“邊關異動,軍報早有端倪。”
他聲音平穩,聽不出半分逾矩,“前幾日與兵部的幾位同僚小聚,席間聽人提過一嘴,說是北狄的遊騎近來在邊境線越發頻繁,父親久在京中,或許不知,邊關的風,早就緊了。”
沈煜這話半真半假。
記憶裏,明年開春,北境烽火會準時燃起。
平定北疆是他前世的遺憾,也是今生的使命。
沈父的眉頭擰得更緊,手指在案上輕輕叩着,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掂量這話的分量。
“你想自己請命去邊關?”沈父的聲音裏帶着審視。
“是。”沈煜沒有絲毫猶豫,“大哥擅長打理內務,守着沈家這偌大的家業正好,兒子自小性子野,更適合去邊關闖一闖。”
他頓了頓,語氣裏添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堅決,“父親,與其讓兒子困在府裏,與大哥爭那點方寸之地,不如放我出去,沈家若能有兩個支撐,總比一棵樹上吊死強吧。”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沈父心裏那潭被嫡庶觀念攪渾的水裏。
他不得不承認,心中早就對這個庶子生出了欣賞,這股子闖勁,這等清晰的盤算,還有那份護着自個媳婦的執拗,比沈硯那副倚仗嫡長身份任性妄爲的性子,更像他沈家家主該有的模樣。
江南鹽務那般棘手的爛攤子,他能短時間收拾得滴水不漏,還能掙回御筆匾額,這份手段和心智,又豈是尋常人能及?
若真把他困在沈府這方寸之地,逼着他爲沈硯做嫁衣裳,豈不是屈了這匹好馬?
念頭轉到此處,沈父指尖的叩擊聲漸漸停了。
他看着沈煜眼底的鋒芒,多年來根深蒂固的嫡庶之別,像是被這鋒芒劃開了一道口子。
嫡長固然重要,可沈家要的,終究是能立得住的根。
沈硯守成或許尚可,開拓卻未必能及得上沈煜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