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王翦才從那極致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低頭，看着手裏半截斷劍，又抬頭，看看那柄完好無損的彎刀，整個人都麻了。
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兒？
自己縱橫沙場幾十年，引以爲傲的佩劍，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手裏的刀，一刀給幹斷了？
這要是傳出去，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但比起臉面，王翦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
他是武將！
是爲大秦開疆拓土，將匈奴打得屁滾尿流的徹侯！
神兵利器和無雙戰馬，對他而言，比什麼山珍海味、絕世美女的吸引力都要大！
“殿下！”
王翦兩眼放光，一把抓住贏昭的手腕，那力道，恨不得把贏昭的骨頭捏碎。
“這馬！這刀！借老夫研究研究！就三天！不，一天！半天也行！”
老將軍此刻哪裏還有半分剛才的威嚴，活脫脫一個看到了心愛玩具，撒潑打滾想要得到的老小孩。
贏昭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臉上掛着禮貌而疏遠的微笑。
“不行。”
兩個字，幹脆利落。
王翦的表情僵住。
他堂堂大秦徹侯，通武侯，跺跺腳整個鹹陽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活了這麼大歲數，第一次被人拒絕得這麼幹脆。
“你……”
王翦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指着贏昭，你了半天，硬是沒說出下文。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決定換個策略。
“殿下，你別誤會，老夫不是想白拿你的東西。”
王翦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開始利誘。
“你手底下不是人手不夠嗎？老夫麾下王家軍，借你一千精銳！
再給你配一千匹上好的戰馬！我那幾個不成器的部將，也隨你調遣！如何？”
“只要你把這馬和這刀，借老夫觀摩半天！”
爲了能研究這新式裝備，王翦是下了血本了。
他就不信，這個條件還打動不了贏昭。
要知道，胡亥那小子手裏可是有足足五千禁軍，主帥還是李信那個家夥。贏昭這一千老弱病殘，拿頭去打？
自己送上門的精兵強將，簡直是雪中送炭！
然而，贏昭的回答，再次讓他懷疑人生。
“多謝老將軍好意。”
贏昭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微微欠身。
“不過，我的人，真的夠用了。”
王翦徹底沒話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贏昭，像是看一個怪物。
這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
油鹽不進是吧？
王翦的老臉徹底掛不住了，他幹脆把話挑明了。
“殿下！你別不識好歹！你以爲這次演習是小孩子過家家嗎？”
“胡亥手握五千精銳，李信爲主帥！
你再看看你大哥扶蘇，他身邊有誰？蒙恬！蒙恬帶着三十萬大軍在北境，他是扶蘇堅定的支持者！”
“你呢？你有什麼？”
王翦指着贏昭的鼻子，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拿什麼跟他們鬥？就憑你這一千老弱病殘？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老夫現在幫你，是給你一條活路！你若一意孤行，必死無疑！”
他把所有的利害關系都擺在了台面上，他想看到贏昭驚慌失措的表情。
然而，贏昭只是靜靜地聽着，嘴角甚至還向上揚了揚。
那不是嘲諷，也不是不屑。
而是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絕對自信。
王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所有的威逼利誘，所有的苦口婆心，在這個年輕人面前，都成了一個笑話。
他敗了。
敗得一塌糊塗。
“唉……”
王翦長長地嘆了口氣，整個人都泄了氣，仿佛蒼老了十歲。
他擺了擺手，轉身就走，連那半截斷劍都不要了。
沒意思。
太沒意思了。
“老將軍留步。”
就在王翦即將走出營帳時，贏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王翦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語氣生硬地說道：“殿下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贏昭緩步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
“等這次演習結束，我送老將軍一匹這樣的戰馬，再送一柄繡春刀。”
王翦猛地轉過身，盯着贏昭。
“你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王翦的胸口劇烈起伏着。
他很想一巴掌呼在這個臭小子的臉上。
這小子，從頭到尾都在算計自己！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可是……
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一匹神駒，一柄寶刀！
王翦咬了咬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好！老夫等着！”
說完，他頭也不回，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看着王翦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贏昭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跟老將軍打交道，有時候，就得用點特殊的法子。
……
通武侯府。
王翦一回到府中，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煩躁地來回踱步。
他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想喝水，可舉到嘴邊又重重放下。
“父親，您這是怎麼了？誰惹您生這麼大氣？”
王翦的兒子，同樣是大秦名將的王賁走了進來。
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身穿淡黃色長裙，容貌俏麗的少女，正是王翦的孫女王悠。
“還不是贏昭那個臭小子！”
王翦看到兒子和孫女，總算找到了傾訴的對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氣呼呼地說道。
王賁和王悠對視一眼，都有些好奇。
在他們印象裏，爺爺（父親）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失態過了。
“十九殿下？他怎麼惹到您了？”王悠給王翦倒了杯茶，好奇地問。
“何止是惹到我！那小子，簡直就是個妖孽！”
王翦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把今天在贏昭營地裏的見聞，說了一遍。
當然，他把自己被懟得啞口無言，最後灰溜溜離開的窘態給省略了。
當他說到贏昭的戰馬和彎刀時，王賁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父親，您是說，九殿下的戰馬，比我們大秦最優良的戰馬還要高出兩個頭？他的彎刀，能一刀斬斷您的佩劍？”
王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王翦的佩劍是什麼來頭，他再清楚不過了。
那可是先趙王的佩劍，削鐵如泥，跟了父親幾十年，是百戰功勳的象征。
王翦沒有說話，只是從懷裏，默默地掏出了兩截斷劍，放在了桌上。
“鐺啷。”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讓王賁和王悠的瞳孔猛地一縮。
斷口光滑如鏡。
這……這是被何等利器所斬！
王賁和王悠徹底被驚住了。
“現在信了？”王翦哼了一聲，臉上卻沒什麼得意的神色，反而愁雲密布。
“我本想借來研究一番，那小子死活不肯。我說借兵幫他，他也拒絕了。
我實在是想不通，他到底哪來的底氣，敢跟胡亥和扶蘇叫板！”
王賁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
“父親，既然十九殿下不願，我們也不必強求。
皇子相爭，局勢復雜，我們王家手握重兵，更應該明哲保身，不參與其中才是上策。”
“你以爲我不想嗎？”
王翦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
“你以爲我今天去，真的只是爲了親近那個年輕人？”
王賁和王悠都是一愣。
王翦壓低了聲音，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懷疑，贏昭那小子通敵！他的戰馬和彎刀，來路不明，極有可能是從域外勢力手中得來的！”
“通敵？！”
王賁和王悠同時驚呼出聲。
這可是大罪！
“沒錯。”王翦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陛下命我，務必查清此事。今天我去看了，那馬，絕非匈奴、大宛所有。
那刀，比我見過最鋒利的匈奴彎刀，還要強上百倍！”
“這就更麻煩了。”王翦揉着眉心，“不是我們已知的敵人，那就意味着，
在我們的認知之外，還有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強大勢力，在和贏昭接觸！”
“這才是陛下最擔心的！”
王翦頓了頓，聲音裏透着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陛下給了我死任務，必須查清贏昭的一切！他的兵，他的馬，他的刀，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可那小子，滑得跟泥鰍一樣，什麼都不肯說！”
王賁和王悠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這已經不是王翦個人的好奇心了，而是來自大秦帝國最高統治者的命令。
完不成，後果不堪設想。
王翦看着沉默的兒子和孫女，語氣變得無比沉重。
“你們想想，如果……如果能將這種戰馬，這種彎刀，甚至是他手下那些悍不畏死的士兵，全部復制出來，裝備到我們大秦的軍隊裏……”
他的眼睛裏，閃爍着一種名爲野心的火焰。
“那將是怎樣一股毀天滅地的力量？”
“到那時，北方的匈奴，西邊的月氏，都將是我大秦鐵騎蹄下的塵埃！”
“整個天下，都將爲我大秦的兵鋒而顫抖！”
王賁和王悠的心髒，隨着王翦的話，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們都是將門之後，瞬間就明白了這背後所代表的巨大意義。
這不僅僅是皇子之間的權力鬥爭，更關系到大秦帝國的未來國運！
復制贏昭的裝備和士兵，就能讓大秦的戰力實現碾壓性的飛躍。
他們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嬴政會如此看重此事，也明白了王翦此刻肩上扛着多麼沉重的壓力。
查，可能會得罪一個潛力無限的皇子。
不查，就是違抗皇命，無法向嬴政交代。
王翦，被夾在了中間，進退兩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