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發出冗長疲憊的呻吟,在鐵軌上拖行了三天三夜。
刺耳的刹車聲,爲這趟漫長的旅途畫上了句點。
綏芬河站。
周正豪從車廂一躍而下,腳底傳來堅實地面的冰冷觸感,讓他精神一振。
空氣裏裹挾着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刺得人臉頰生疼。
一個穿着厚重軍大衣、頭戴棉帽的男人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帶着藏不住的焦急。
“是周正豪,周老板嗎?”
周正豪打量着他,點了點頭。
“我是沈建軍,林國棟大哥讓我在這兒接你。”
沈建軍語速極快,哈出的白氣瞬間在冷空氣裏散成一團霧。
“林大哥都跟我說了,兄弟你這次手筆可真不小。”
他一邊說,一邊引着周正豪往站台邊緣走,視線不時警惕地在四周幾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掠過。
“你第一次跟毛熊那邊的軍頭打交道,裏面的門道,清楚嗎?”
周正豪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向遠處那片被鐵絲網分割的土地。
“願聞其詳。”
沈建軍壓低了聲音,幾乎是貼着周正豪的耳朵。
“現在管着這片過境的軍頭叫謝爾蓋,是個出了名的貪婪鬼!”
“他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只收一道過境費,這家夥是兩頭通吃!”
“收了你的錢,他還要從毛熊那邊的買家手裏再刮一層油!”
他的語氣裏,透着一股壓抑不住的忌憚。
“你這次的貨量實在太大了,我怕他會獅子大開口。”
沈建軍抬起手,指向遠處一片低矮的營房建築,那裏隱約有昏黃的燈光透出。
“那就是謝爾蓋的軍營,他的人就在那兒盯着,所有過境的貨物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周正豪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片營房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一只匍匐在雪地裏、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野獸。
“我已經托人給他遞了話,說有批大貨要過去,讓你親自去他營裏詳談。”
沈建軍搓着凍得通紅的雙手。
“一會兒他們換防,會有一個短暫的空檔,你趁那個時候過去。”
周正豪收回目光,神色沒有一絲波瀾。
“知道了。”
片刻後,遠處傳來一聲短促的哨響,鐵絲網關卡處的守衛開始交接。
周正豪沒有片刻遲疑,獨自一人,朝着那片肅殺的邊境營地走去。
毛熊的邊防軍看到他,並未盤問,反而咧開一口黃牙,用生硬蹩腳的中文喊道。
“朋友!這邊!”
一個身材高大的士兵熱情地攬住周正豪的肩膀,將他帶進了鐵絲網的另一側。
這股突如其來的熱情,與周圍冰冷的環境形成了詭異的反差,更像是一個圈套的入口。
軍營裏,氣氛驟然凝固。
一排排正在操練的士兵,口令聲嘶啞而有力。
他們投向周正豪的眼神,銳利,審視,再沒有了哨卡士兵的熱情,只有對獵物的好奇。
營房門口,兩個士兵懷抱波波沙沖鋒槍,交叉而立。
黑洞洞的槍口,仿佛隨時能噴出火舌。
槍栓,是拉開的。
周正豪的腳步沒有一絲停頓,仿佛那兩把致命的武器只是裝飾,徑直走進了營房。
一股混雜着壁爐暖意的燥熱撲面而來。
一個身材魁梧的光頭男人坐在桌後,正用一塊鹿皮,慢條斯理地擦拭着一把馬卡洛夫手槍。
他就是謝爾蓋。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未抬,依舊專注於手裏的動作。
周正豪在桌前站定。
“謝爾蓋上尉,我需要一張過境批條。”
他的聲音清晰而平穩,打破了房間內擦拭槍械的細微聲響。
謝爾蓋終於放下手槍,抬起了頭。
他的眼珠是極淺的藍色,像凍結的湖面,看不到底,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了一只布滿老繭的粗壯手掌。
然後,張開了四根手指。
周正豪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謝爾蓋咧開嘴,露出被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齒,用同樣生硬的中文一字一頓。
“百分之四十。”
“你這批貨總價值的百分之四十,作爲過境費。”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在壯碩的胸前,姿態傲慢至極。
“馬上就是我們的聖誕節了,我的士兵們,需要一筆錢來過節。”
周正豪看着他,緩緩搖頭。
“太高了。”
“我最多給你百分之二十。”
謝爾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他收回手,重新拿起了那把擦得鋥亮的馬卡洛夫手槍。
“咔噠”一聲。
他將彈匣退了出來,又慢悠悠地,重新裝了回去。
整個動作不緊不慢,卻讓房間裏的溫度都仿佛降了下去。
“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龍國人,你可以回去了。”
周正豪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轉身,邁步,離開了這間令人窒息的營房。
當他重新回到綏芬河站台時,沈建軍正像熱鍋上的螞蟻,焦急地來回踱步。
看到周正豪的身影,他立刻沖了上去。
“怎麼樣?談妥了?”
周正豪搖了搖頭。
“他要四成。”
沈建軍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不是因爲寒冷,而是因爲憤怒。
“媽的!”
他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鐵皮貨箱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這個謝爾蓋,心也太黑了!”
“百分之四十!他怎麼不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