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軍的拳頭砸在鐵皮貨箱上,震得手背一片刺痛。
“四十個點,他媽的,這跟直接從我們身上割肉有什麼區別。”
他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在原地煩躁地打轉,嘴裏的咒罵根本停不下來。
“這個謝爾蓋,心比西伯利亞的石頭還黑。”
周正豪卻只是平靜地抬手,撣了撣貨箱上冰冷的雪花。
“意料之中。”
兩個字,輕飄飄的。
沈建軍的動作猛地一僵,滿臉錯愕地扭過頭看他。
“什麼?你早就料到了?”
“一個邊防站的上尉,權力不大,野心卻能撐破天。”
周正豪的視線越過鐵絲網,投向那片沒有盡頭的西伯利亞荒原,語氣淡漠。
“這種人,是永遠喂不飽的鬣狗。”
“那怎麼辦?這批貨就砸手裏了?”
沈建軍的聲音裏透出一股絕望。
周正豪搖了搖頭,嘴角反而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他只是個看門的。”
一句話,讓沈建軍愣在原地。
“既然看門的不讓進,那我們就直接去找主人談。”
沈建軍的腦子徹底宕機了。
“找主人?你什麼意思?”
“謝爾蓋的上級,總不會窩在這個小小的邊防站裏吧。”
周正豪轉過身,那雙眼睛在灰白的天色下,清亮得驚人。
“他在哪?”
沈建軍的呼吸都停了半秒。
他死死盯着周正豪,像是在審視一個怪物。
這個年輕人的膽子,究竟是什麼做的?
繞開一個貪婪的上尉,直接去找他上級的上級。
這個念頭,瘋狂到了極點。
但也……他媽的太有魄力了!
沈建軍胸腔裏翻涌的怒火,不知不覺間被一種更爲復雜的情緒所取代,那是混雜着驚佩與巨大擔憂的戰栗。
他沉默了許久,從懷裏摸出一包被壓得皺巴巴的大前門,抖出一根遞給周正豪,自己也點上一根。
辛辣的煙氣吸入肺裏,又被緩緩吐出,在酷寒的空氣裏凝成一道短暫的白線。
“我以前在部隊的老領導,後來調去了總參。”
沈建軍的聲音有些幹澀。
“他手底下帶過一個兵,現在就在白石城。”
“不過……人家現在是陸軍第四坦克師的集團領導,我這張老臉,夠不夠分量,我真不知道。”
周正豪接過煙,夾在指間,卻沒有點。
“夠了。”
他的聲音篤定得不容置疑。
“只要能讓我們見上一面,就足夠了。”
沈建軍看着他那雙自信的眼睛,狠狠一咬牙。
“行!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我來聯系!”
“不過,你去白石城,總不能空着手去見大人物吧?”
周正豪笑了。
他用腳尖點了點那幾個不起眼的木頭箱子。
“帶上五箱方便面。”
沈建軍的嘴角狠狠一抽。
“就……這?”
“就這。”
第二天清晨,沈建軍動用了所有關系,爲周正豪安排好了一切。
開往白石城的國際客運列車,每周僅此一趟。
車廂裏,煙草、伏特加與汗味混合成一種黏稠的空氣,過量的暖氣烘得人頭昏腦漲。
周正豪獨自一人,守着腳下五個不起眼的木箱。
紅燒牛肉面。
這就是他準備掀翻牌桌的全部籌碼。
列車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上爬行了兩天一夜。
當它終於在白石城車站停穩時,周正豪感覺每一節骨頭縫裏都塞滿了疲憊。
白石城,遠東軍區的駐地之一,比邊境小鎮大得多,也荒涼得多。
街道上,穿着厚重呢子大衣的毛熊軍人隨處可見,他們行色匆匆,表情麻木,眼神卻像荒原上的狼。
空氣中飄蕩着一股濃烈的,屬於伏特加和重工業廢氣的味道。
周正豪按照地址,在一家昏暗的小酒館裏,找到了沈建軍聯系的接頭人。
一個普通的貨車司機,核對暗號後一言不發,帶着周正豪上了一輛破舊的軍用嘎斯卡車。
上車前,一個粗糙的黑色頭套,直接罩在了周正豪的頭上。
“規矩。”
司機只吐出這兩個字。
卡車在冰封的土路上劇烈顛簸,周正豪徹底失去了對時間和方向的感知。
不知過了多久,頭套被猛地扯下。
刺目的雪地反光讓他雙眼瞬間眯成一條縫。
他正站在一個巨大得望不到邊的軍營裏。
一排排覆蓋着僞裝網的T-80坦克,如同鋼鐵巨獸般匍匐在地,黑洞洞的炮口斜指天空,散發着無聲的殺氣。
這裏的氣壓,比謝爾蓋的邊防站要低沉一百倍。
士兵們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動作整齊劃一,但每一個從周正豪身邊經過的人,投來的目光都帶着審視與警惕。
周正豪被帶到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前。
門口的衛兵檢查完證件,才放他進入。
走廊裏死一般安靜,只有皮靴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發出的“咯吱”聲。
盡頭的房門敞開着。
一個身穿將軍制服的男人,正背對他站在窗前,寬闊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窗外,是正在進行格鬥訓練的士兵,嘶吼聲被厚重的玻璃隔絕,只剩下無聲的畫面。
“安德烈將軍,人帶來了。”
帶路的士兵敬了個軍禮,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那個叫安德烈的男人,緩緩轉過身。
他年過五十,頭發花白,臉上的皺紋像是被西伯利亞的寒風一刀刀刻上去的。
那雙深陷的藍色眼珠裏,翻涌着毫不掩飾的煩躁與一種深可見骨的疲憊。
他的心情很差。
非常差。
“龍國人?”
安德烈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生鏽的齒輪在摩擦。
“給你十分鍾。”
他的目光落在周正豪腳邊的木箱上,充滿了居高臨下的不耐。
“說清楚你的來意和你的貨物。如果不能讓我提起興趣,你知道後果。”
周正豪沒有被這股駭人的氣勢壓倒。
他甚至還露出一個微笑。
“將軍,用不了十分鍾。”
“三分鍾,就夠了。”
安德烈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對這個龍國人的鎮定感到意外。
他沒再說話,只是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雙臂交叉在掛滿勳章的胸前,擺出了一個“開始你的表演”的姿態。
周正豪不慌不忙,蹲下身,撬開一個木箱。
他從中取出一個軍用暖水壺,一個巨大的搪瓷碗,和一個紅色包裝袋。
這些東西與這間充滿肅殺之氣的將軍辦公室,格格不入。
安德烈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完全看不懂這個東方人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周正豪撕開包裝袋,動作熟練,將面餅、粉包、醬包、蔬菜包,依次放入搪瓷大碗。
他擰開暖水壺的塞子。
一股灼熱的白汽噴涌而出。
滾燙的熱水被注入碗中,瞬間沒過了金黃色的面餅。
周正豪隨手拿起桌上一本厚重的《坦克作戰條例》,蓋在了碗上。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對着安德烈,平靜地說:
“將軍,請等待三分鍾。”
房間裏只剩下牆上掛鍾單調的“滴答”聲。
安德烈的眼神,從最開始的不耐,慢慢轉爲一絲好奇。
他真的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
一分鍾過去。
一絲若有若無的,帶着油脂和香料的霸道氣味,開始從書本的縫隙中悄悄逸散出來。
安德烈的鼻翼,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兩分鍾過去。
那股香氣變得濃烈起來,帶着一種油炸的焦香和燉煮肉類的醇厚,像一只看不見的小手,撓着他的味蕾。
他常年被黑列巴、土豆泥和寡淡紅菜湯折磨的腸胃,開始發出抗議的聲響。
他的喉嚨,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
三分鍾,到。
周正豪伸手,拿開了那本軍事條例。
“將軍,請品嚐。”
在書本被移開的瞬間,一股洶涌澎湃的熱浪夾雜着難以言喻的濃香,轟然爆發,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
被熱水充分泡開的面條根根分明,吸飽了紅燒牛肉的濃鬱湯汁,油亮的湯面上漂浮着翠綠的蔥花和飽滿的脫水蔬菜粒。
安德烈再也維持不住將軍的儀態。
他幾乎是搶一般地端過那個滾燙的搪瓷大碗。
他抓起桌上的叉子,卷起一大口面,不顧一切地塞進嘴裏。
“嘶——哈——”
驚人的熱度讓安德烈倒吸一口涼氣,但他的咀嚼卻沒有半分停頓。
面條勁道,湯汁滾燙鮮美。
那股混雜着牛肉、香蔥、醬料的復合香氣在他口腔中徹底引爆,每一顆味覺細胞都在狂歡!
太好吃了!
上帝啊,這輩子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安德烈像一頭餓了三天的西伯利亞棕熊,風卷殘雲。
一大碗面條,轉瞬見底。
他意猶未盡,甚至直接端起大碗,仰頭將最後那點混着油花的湯汁都喝得一滴不剩,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滿足到極點的喟嘆。
“砰!”
搪瓷大碗被重重地頓在桌上。
安德烈抬起頭,用一種全新的,帶着灼熱光芒的眼神死死盯着周正豪。
之前所有的煩躁、疲憊、不耐,全都被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狂熱與興奮。
“這個……叫什麼?”
安德烈指着那個比他臉還幹淨的空碗,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發顫。
周正豪微微一笑。
“方便面。”
安德烈的目光立刻轉向牆角那幾個還沒開封的木箱。
“裏面……還有嗎?”
周正豪點了點頭。
“將軍,我叫周正豪。”
“這種方便面,你要多少,我就能給你弄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