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嶼是在整理舊物時發現那支錄音筆的。

它被塞在書架最底層的紙箱裏,裹着層褪色的藍布——是阿潮來歸嶼島時隨身帶的帆布包。布角磨得起了毛,卻還留着淡淡的海腥味,像極了燈塔下的鹹風。

他按下播放鍵時,電流雜音裏突然跳出段熟悉的旋律——是《流水》。

“林嶼,你說《流水》和海歌像不像?”

阿潮的聲音從錄音筆裏傳來,帶着點雀躍的尾音。那是他們在燈塔頂層整理樂譜的午後,她趴在石桌上,指尖跟着琴譜上的音符跳動,腕間的銀鐲撞在木頭上,發出清脆的響。

“像。”他說,“都是水和時間的對話。”

“那海歌更厲害。”她歪着頭笑,“《流水》是古人寫的,海歌是歸嶼島的海寫的。它知道潮漲三寸時螺殼最肥,知道星落三星時鯨魚會來,知道台風天裏整座島的人要擠在燈塔裏……”

錄音筆的雜音突然變大,像海浪拍打着麥克風。林嶼聽見她湊近的聲音,帶着點氣喘:“林嶼,你記不記得?那天暴雨夜,你幫我纏銅軸,我手滑,銀鐲磕在齒輪上……”

“記得。”林嶼的聲音在回憶裏發顫,“你疼得皺眉,卻還笑着說‘沒事,銀鐲硬’。”

“其實我疼得想哭。”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但奶奶說,守燈人不能哭。眼淚會滲進磚縫,讓燈塔長黴。”

林嶼的手指懸在暫停鍵上,終究沒按下去。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阿潮走後的第七個月——他辭去了檔案局的工作,在歸嶼島附近的漁村租了間小屋,每天清晨去海邊撿螺,傍晚坐在礁石上聽潮聲。

他說服自己,這是爲了完成阿潮的遺願:“把海歌刻進更多人的記憶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等一場潮汐,等一個聲音,等那支沒錄完的《歸墟》。

錄音筆裏的對話還在繼續。

“林嶼,你說我們爲什麼要守着燈塔?”阿潮的聲音突然變得認真,“政府說燈塔是文物,要保護;遊客說燈塔是風景,要拍照;可我知道,燈塔是歸嶼島的心跳。它亮着的時候,漁民知道該收網了,鯨魚知道該回家了,連星星都知道——歸嶼島還醒着。”

“後來呢?”林嶼的聲音在錄音裏響起,帶着點壓抑的哽咽。

“後來……”阿潮笑了,“後來我發現,燈塔的心跳,其實是住在裏面的人的心跳。奶奶的心跳,爺爺的心跳,我的心跳,還有……”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像被什麼卡住了。林嶼聽見背景音裏傳來齒輪轉動的吱呀聲,是燈塔的機械室。

“還有林嶼的心跳。”她輕聲說,“你第一次來島上時,我聽見了。你修燈時,我聽見了。你錄海歌時,我聽見了。它比潮聲還響,比星子還亮。”

林嶼的呼吸一滯。他想起那天在礁石灘,阿潮蹲在他身邊撿螺,發梢垂下來遮住表情,說:“你錄的錄音,比海歌更珍貴。”他當時沒敢接話,只當是她的客氣。此刻他才懂,她早就看出來了——他錄的不只是海歌,是他們一起走過的晨昏,是她眼裏的星光,是他們藏在潮聲裏的、未說出口的愛。

錄音筆突然發出“滴”的一聲,結束了這段錄音。

林嶼盯着屏幕上的時間戳:2023年7月15日 21:37。那是撤離前夜,他們在燈塔頂層吃最後一頓飯的晚上。他記得那天阿潮煮了姜茶,水汽模糊了玻璃窗,他舉着攝像機拍她,她卻突然說:“林嶼,要是以後你聽到這段錄音,就替我唱一遍《歸墟》。”

“爲什麼?”他問。

“因爲我可能唱不動了。”她笑着,腕間的銀鐲閃着光,“但你不一樣,你年輕,你的聲音能傳得更遠。”

此刻,林嶼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自己的聲音會隨着燈塔的熄滅而消失。她要把最後一段海歌,托付給能把它傳給更多人的人。

林嶼翻出壓在箱底的攝像機,裏面存着上百段視頻:阿潮唱海歌的樣子,她修燈時專注的側臉,她和漁民們圍在燈塔裏吃海鮮的模樣,還有那晚在礁石灘,她把星星糖塞進他手心,說“這是奶奶給我的,現在給你”的笑容。

他點開一段視頻,畫面裏阿潮站在燈塔頂端,海風掀起她的裙擺,她舉着煤油燈,燈焰在風裏搖晃。“林嶼,你看。”她對着鏡頭笑,“這是歸嶼島的燈,它亮了八十年,以後……”

視頻突然黑了。林嶼這才想起,那天暴雨來得太急,攝像機的電池被淋壞了。他抱着攝像機沖進雨裏,卻只拍到她轉身跑回燈塔的背影。

“阿潮!”他喊她的名字,聲音被雨聲吞沒。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她在機械室裏纏銅軸,海水順着她的手腕往下淌,滴在齒輪上,把奶奶刻的星圖泡得模糊。她沒告訴他,是怕他擔心。

林嶼關掉攝像機,走到窗邊。

窗外的海平面上,有群海鷗掠過。它們的叫聲像極了阿潮哼的海歌,清亮,悠長,帶着某種穿越時空的力量。他突然想起阿潮說過的話:“海歌不是唱給耳朵聽的,是唱給心的。”

他摸出兜裏的潮音石——那是阿潮走前送給他的,貼在耳邊能聽見歸嶼島的心跳。此刻,他把石頭貼在耳邊,果然聽見了:

是潮水漫過礁石的輕響,是鯨魚在深海裏的低吟,是風穿過燈塔鐵架的嗚咽,是阿潮的笑聲,是奶奶的哼唱,是《歸墟》的旋律,是所有被愛填滿的瞬間。

“阿潮。”他輕聲說,“我聽見了。”

入秋的某天,林嶼在漁村的碼頭上遇見個穿藍布衫的老人。老人蹲在礁石上補漁網,腕間的銀鐲刻着歪歪扭扭的星圖,和阿潮的一模一樣。

“您是歸嶼島的?”他問。

老人抬頭,眼角的皺紋裏盛着海風:“是啊,我孫女守燈塔那會兒,我常來給她送魚幹。”她摸出個玻璃罐,裏面躺着幾十顆星星糖,“這是她小時候愛吃的,我每年都買。”

林嶼接過糖罐,指尖觸到玻璃的溫度——和阿潮的銀鐲一樣涼。

“她……”他喉結滾動,“她走的時候,唱了《歸墟》嗎?”

老人笑了,把糖罐塞進他手裏:“唱了。唱得比任何時候都好聽。”她指着遠處的海平面,“那天燈塔的燈滅了,可她的聲音還在。我聽見了,海裏的魚聽見了,天上的星星也聽見了。”

林嶼打開糖罐,裏面躺着顆藍色星星糖,糖紙已經泛黃,卻還留着淡淡的水果香。他放進嘴裏,甜味在舌尖蔓延開,像極了阿潮的笑容。

“謝謝。”他說。

老人擺擺手:“該謝的是你。你替她把海歌傳給了更多人。”

那天晚上,林嶼坐在漁村的礁石上,聽着海浪聲,打開了那支塵封的錄音筆。

他找到那段未完成的《歸墟》,輕輕哼了起來:

“星隱月沉,潮退人散;

歸墟有信,潮聲不寒;

星圖在喉,海歌不朽;

歸嶼島的孩子,

永不獨返……”

海浪聲裏,他仿佛又看見了她:站在燈塔頂端,銀鐲閃着光,唱着那首未完成的《歸墟》。

風掀起他的衣角,帶來鹹澀的海腥味。他知道,阿潮從未離開。她活在潮聲裏,活在星圖裏,活在每一個聽見過海歌的人心裏。

而他,會替她一直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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