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村醫家,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把了脈,就說是要變天,早晚差得多,身子虛夜半着涼了。
兩個人頓時都鬆口氣。
繼而這老頭子又接着說:“外感風寒,是涼,你娘身體裏還有股火,這是熱,撞一塊兒了。”
……火?
周述嘴角抽搭兩下,心裏暗暗嘆口氣。
估摸着是昨兒說起爹的事,娘夜裏或許也忍不住想,想着想着定然生氣,就是這個火了吧?
將錢袋子裏所有的錢都倒出來,才將將開了三天的藥。
村醫說最好是要吃半個月的。
周述沉默須臾重新背起張秋蘭,頷首道:“知、知道了,過…過兩天我就再來開。”
姜阿嬈心念一動,但也暫時摁下沒說,很乖又客氣地鞠躬:“麻煩您了爺爺。”
村醫細看看,“…你這媳婦兒是瘦了點,但也不像他們說的那麼誇張嘛!”
“我聽丫頭說話聲音也好聽,口齒還清楚,又講禮貌,這不挺好的。”
“可得跟人家好好過日子啊。”
“……”
周述身形微滯,道別後就離開。
心裏卻有了數。
呵,左右大概是李采月多嘴說的了,亦或是那石大磊吧。
全是長了破嘴的人,不說人家的是非就都活不了的爛人。
沒想黑着臉才走不多遠竟然碰見袁紹了,還帶着個男童,看起來才七八歲呢。
長得這粉雕玉琢,白白淨淨的,真是好看。
這應當就是他的兒子了,他說過得來的晚,歲數就還小呢。
袁紹一眼看見周述背着張秋蘭,急迫地走過來,“這是怎的了?你娘生病了??”
周述如實道了村醫說的話,袁紹也鬆口氣。
匆匆介紹:“這是我兒子,袁致恒,小恒,這是大哥哥,叫述哥就好。”
“述哥!”
袁致恒倒是個不怕生的,辛苦地仰着小腦瓜對着山一樣的漢子看,看完又看旁邊比他矮好多好多,像樹枝子一樣的姐姐。
“姐姐!”
又叫了一聲。
姜阿嬈也很新奇的看着他,覺得一眼就喜歡。
好可愛好漂亮的小弟弟呀,她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小弟弟呢。
而且這麼講禮貌,比她後娘生的弟弟不知道要招人喜歡多少呢。
袁紹原本是要帶着兒子去串親戚,這又說不去了,非得跟着周述他們回家來,說是放心不下。
回到家,先去把張秋蘭送回房去,再把藥在小灶熬上。
袁紹就在堂屋帶着袁致恒坐着,很規矩地沒進去。
張秋蘭雖然是個寡婦,他也和離了,但他們都才四十左右的年紀,進她房裏去還是不合適的。
姜阿嬈打聲招呼就去做早飯,重新燒火,想想做點啥呢,做個面條吃吧。
雜貨間翻出些豆角幹,看着時間就很長了,倒也不多。
拿水泡上,又稍微切了很少的肥膘,拿了幾個雞蛋。
那村醫說娘需要營養,但是也別太油膩。
嗨,這麼點油,做出來香還有些營養,能油到哪兒去?
冷不丁地一轉身,就對上小娃娃滴溜溜轉地大眼睛了。
“姐姐,你要做飯嗎?”
他奶聲奶氣的,很清晰地問。
姜阿嬈覺得心裏一下子軟塌塌的,微微俯身:“對呀,小恒吃沒吃?”
袁致恒一下皺起臉,“吃了爹做的黑色的菜……”
“黑色的菜?!”
“嗯嗯,黑色的,苦苦的。”
回憶起那個味道,他嫌棄地吐了吐小舌頭。
姜阿嬈忍不住笑了,“那姐姐多做些?小恒一會兒嚐嚐愛不愛吃,好不?”
“好呀!”
袁致恒蹦躂:“那我能幫忙嘛?小恒也能做事的!”
姜阿嬈看看他身上布料像是細棉布的衣裳,再看看他這又白又嫩的小手。
心驚膽戰地搬了小板凳叫他坐着就好,千萬不能亂碰,傷着可不好了。
小小的娃娃有點失落,但也很乖地坐好,不錯眼盯着姜阿嬈開始忙活起來了。
還是雜糧面,也沒別的面。
擀吧,面子粗,也不能擀太寬太長,繼而就稍微撒點面折疊,切了。
那邊袁紹在同周述說話,左右是關心的話,才聊三兩句呢就聽張秋蘭房裏有動靜。
周述趕緊起身去看,袁紹也顯得有些不正常的心焦,跟上去。
又不能進,只在窗戶外頭問:“怎麼樣?你娘醒了?”
“沒…沒醒,燒迷糊了。”
藥還得等會兒呢,周述皺着眉,想了想出去打了水,準備拿麻布巾沾了涼水給她擦擦腦門,手心腳心的。
結果剛打好水重新回來,就聽張秋蘭燒迷糊着竟然罵起周述爹周世平來了!
罵的還挺難聽……
周述臉色十分復雜,袁紹也是同樣。
不過細看,還有些不甘心又遺憾的成分在。
當然周述也不是那麼細心的人,自己都走神呢,自然沒察覺。
還是進去給擦過臉和手心腳心,出來以後,就聽袁紹長長嘆口氣,扯了扯嘴角道:“你娘罵得倒是不假,你爹他…哎,”
袁紹顯得很糾結矛盾,他知道在周述心裏周世平那個爹多好,多重要。
孩子先天就是結巴,才學說話時被笑話不少,差點沒給他打擊的再不想說話。
都是周世平引導鼓勵的。
他這個做叔的,又是從前同窗,作爲朋友,周世平也是坦誠之人,二人情義不淺。
這…這該叫他如何說呢?
周述沉吟片刻,便道出了昨日母子二人說過些話的事。
他想知道真相。
袁叔是爹娘以前年輕時的舊識,肯定知道的要比他多吧。
聽到周述原來已經知道了,又得知張秋蘭或許就是想起從前的事勾起內火再一着涼才生病,袁紹頓時就忍不住了。
滿肚子的話就跟止不住的泉水一樣順着嘴邊就往外涌。
說:“你爹啊心是善,大善人,對那些有困難的孩子不管自家能否揭開鍋總要去幫襯,可他原本在村塾賺得銀錢也不多啊,就只能是你娘做些繡活帶出去賣。”
“你娘從前在貴人家做事你也知道,那貴人家動不動就要跪的,她腿本來就不好,總是走那麼遠出去,別說養好,只能越來越嚴重……”
“按理說我該不多嘴管別人家事,但我曾經也是忍不住跟你爹提起過,他卻講我白讀了聖賢書,心胸狹隘,只有小我沒有大家,你娘跟他吵時他也這麼說。”
“可後來有了你,你學說話時就有這短處,你娘如何哄勸都不成,偏是你爹將你教好了,你也十分仰慕喜愛他,這樣一來,她便再無法去反駁。”
“是啊,讀書明理的確是有大用的,你爹絕對對得起教書育人,別人也都對得起,可卻唯獨是對不起你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