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照雪草草收拾了一番。
將楚思衡近期畫好的幾幅字畫仔細疊好,塞進素色布包,便匆匆離開了景幽苑。
秋日的街道車水馬龍,叫賣聲此起彼伏,她卻無心顧及,腳步匆匆地往前趕。
路過街角一家當鋪時,她腳步驀地一頓,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似的。
昨晚楚淮瑜那帶着酒氣的怒吼,突然在耳畔炸開:“你竟然敢將我送給你的東西當掉?!”
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對翠墨玉鐲。
溫潤的玉質,泛着淡淡的墨綠光澤,是當年楚淮瑜平定邊疆後,親手爲她戴上的定情信物。
那時他眼底的溫柔似要溢出來,說要護她一生安穩,歲歲無憂。
她曾將那對玉鐲視若珍寶,日夜佩戴,連睡覺時都舍不得摘下。
滿心期盼着成婚之日,能戴着它嫁給他。
可後來呢?家破人亡,所有的美好都被他親手碾碎。
那對玉鐲,也從信物變成了最傷人的利器,每次看到,都能勾起她滿心的屈辱與傷痛。
於是在一個雨夜,她終究是將它送進了當鋪,換了銀兩,補貼小妹的生計。
她以爲這事早已石沉大海,卻沒想到,竟被楚淮瑜知道了。
更沒想到,他會爲此發那麼大的怒火。陸照雪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眼底滿是譏諷。
他不過是覺得自己作爲帝王的威嚴被挑戰了吧?
他這樣冷酷自私,又怎麼會有心?
又怎麼會懂得真正的珍惜?
收斂心神,她不再多想,快步走進當鋪。
掌櫃的認得她,也知曉這些字畫是廢太子楚思衡的手筆,雖不敢抬價,卻也沒有過分壓價,麻利地清點銀兩,交割完畢。
陸照雪將沉甸甸的銀子揣進懷裏,轉身便朝着表叔家的方向趕去。
表叔家住在城郊的小巷裏,一推開門,表叔表嬸便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眼神卻直勾勾地瞟着她的布包,語氣殷勤得有些刻意:“照雪來了?快進來坐,一路辛苦了。”
“表叔,表嬸。”
陸照雪頷首問好,將早已備好的銀兩遞了過去,“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麻煩你們多費心照顧照星。”
表叔一把接過銀子,掂量着塞進懷裏,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陸照雪正要往裏走,想去看看照星。
卻被表嬸伸手攔住了:“照雪啊,你今天來得不巧,照星跟鄰家的小姑娘出去玩了,不在家呢。”
“出去玩了?”
陸照雪皺了皺眉,“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這可說不準。”表嬸搓着手,笑得有些不自然。
“這小丫頭片子,玩起來就瘋得沒邊,估計要到晚上才能回來了。不如你下次再來看她?或者我們幫你把話帶給她?”
陸照雪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卻也沒多想,微微頷首,正欲轉身離開。
忽然聽到後院傳來一聲極其細微的呼喊,像是小妹陸照星的聲音。
帶着哭腔,模糊不清。
她腳步一頓,心頭猛地一緊,緩緩轉過身,視線在表叔表嬸臉上逡巡。
兩人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閃爍,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隨即又強行擠出尷尬的笑:“怎麼了,照雪?”
陸照雪沒有說話,暗自斂起心神,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朝着院門外走去。
嘴裏隨口說道:“沒什麼,方才好像看到王嬸在外邊站着,怎麼沒進來坐坐?”
“王嬸?”
表叔表嬸對視一眼,連忙探着腦袋朝門外望去,還不忘念叨,“是嗎?我們怎麼沒看見?”
就是這轉瞬的功夫,陸照雪猛地轉身,快步沖向後院。
表叔表嬸驚呼一聲,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一把推開後院的木欄門,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紅了眼眶,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只見瘦小的陸照星被粗麻繩死死地綁在院中的槐樹下。
手腕和腳踝都勒出了深深的紅痕,嘴裏塞着一塊破布,只能發出“唔唔”的嗚咽聲。
她的臉上滿是淚痕,頭發凌亂,衣衫也髒兮兮的,看到陸照雪的身影,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拼命地掙扎着,想要撲過來,淚水卻流得更凶了。
“照星!”陸照雪失聲驚呼,快步沖上前,顫抖着雙手去解麻繩。
繩子綁得很緊,勒得小妹的皮膚通紅,她心疼得不行。
手指被麻繩磨得生疼也顧不上,好不容易才將繩子解開。
陸照星一下子撲進她的懷裏,身體還在不住地顫抖。
哽咽着哭喊:“姐姐……嗚嗚嗚……姐姐救我……我不想待在這裏……”
陸照雪緊緊抱着小妹,感受着她單薄身體的顫抖,眼眶瞬間就紅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
她咬着牙,猛地抬起頭,怒目瞪向匆匆趕過來的表叔表嬸,眼神裏滿是冰冷的怒火。
她每個月按時送來生活費,從不短缺,甚至只多給不少,就怕他們虧待了照星。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狠心,將一個家破人亡的小姑娘,像畜生一樣綁在樹底下!
“你們這是做什麼!”
陸照雪的聲音因爲憤怒而微微發抖。
“好端端的,爲什麼要把照星綁起來?你們就是這麼照顧她的嗎?”
“照雪啊,你別生氣,你聽我們解釋!”
表叔表嬸連忙圍上來,臉上滿是慌亂,擺着手辯解道。
“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
照星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整天懨懨的不愛說話,可不知怎的,突然就發了瘋病。
昨晚上她突然大哭大鬧,還抓傷了好幾個鄰居,鬧得雞犬不寧的,我們實在怕她出大事,也怕她再傷到人,才不得已把她綁在這裏的,也是爲了她好啊!”
“你說什麼?瘋病?”
陸照雪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懷裏的小妹,身子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照星只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神志有些恍惚,怎麼會突然得了瘋病?
“既然如此,你們應該帶她去看大夫,而不是把她綁起來!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陸照雪的怒吼聲在小院裏回蕩,心像被刀割一樣疼。
若不是她如今被困在景幽苑,自身難保,若不是無處可去,她怎麼也不會將可憐的小妹托付給這樣的人照顧!
“照雪,是我們不對,是我們考慮不周!”
表嬸見狀,連忙裝模作樣地抬手打了自己兩下,臉上露出懊惱後悔的神情。
“你別生氣,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們一定好好照顧照星,明天就帶她去看大夫,好不好?”
“照雪,我也向你保證!”
表叔也舉起手,一副誠懇的樣子。
“以後我跟你表嬸一定好好對待照星,再也不會這樣了,你就原諒我們這一次吧。”
可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眼底卻藏着一絲算計的光芒。
老兩口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麼一個穩定的來錢路子,陸照雪每個月都會送銀子來,他們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陸照雪看着他們虛僞的面容,感受着懷裏小妹的顫抖,肩膀止不住地發抖,心裏的怒火幾乎要沖破胸膛。
她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這對唯利是圖的夫妻痛罵一頓,可理智告訴她,不能這麼做。
她沒有能力將照星接到身邊,還需要他們暫時看顧小妹,只能先將這口氣忍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攥住小妹冰涼的手,努力平復心情。
臉上擠出一抹淡淡的、卻毫無溫度的笑:“好,昨天的事情,是照星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代她向你們道歉。”
頓了頓,她語氣堅定地說道:“但照星既然身體不適,你們必須立刻帶她去看大夫!
所有的醫藥費我來承擔,後續我會再送一筆銀子過來。往後,還麻煩你們多費心,好好照顧小妹。”
“哎,好嘞!你放心!”
表叔表嬸連忙點頭哈腰,臉上又恢復了諂媚的笑容,“我們一定好好照顧照星,一定帶她去看大夫!”
陸照星聽到還要留在這兒,嚇得渾身一僵,拼命地搖着頭。
眼淚汪汪地看着陸照雪,眼神裏滿是乞求:“姐姐,我不要在這裏!我跟你走!姐姐,帶我走好不好?”
“姐姐,父親和娘親呢?他們去哪裏了?爲什麼不來看我?”
“姐姐,遠爭哥哥什麼時候來娶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聲聲詢問,像一把把尖刀一樣狠狠扎在陸照雪的心上。
她再也聽不下去,強忍着眼眶裏的淚水,輕輕推開小妹的手,轉身便要走。
“姐姐!姐姐!”
陸照星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身後響起,帶着無盡的絕望與無助,“姐姐,帶我走!我怕!我真的怕!”
陸照雪的腳步頓了頓,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卻終究沒有回頭。
她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狠不下心離開了。
身後的哭喊聲越來越遠,卻像魔咒一樣纏繞在她耳邊。
她感覺自己的心正被一點點撕裂,痛得讓她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