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雪機械地接過那個燙手的紙袋，指尖與他微涼的皮膚一觸即分，卻像被細微的電流竄過。
“……謝謝。”輕柔的嗓音難掩緊張。
霍司律的目光在她異常緋紅的臉頰上停留了一瞬，眸色微深，卻什麼也沒問，只是淡然頷首：
“早點休息。”
“嗯，你也是。”
房門在身後合攏，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林燼雪背靠着門板，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
她低頭看着手裏的紙袋，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他看了嗎？
他那樣一個界限分明、對旁物缺乏好奇心的人，應該不會……吧？
對，一定沒看！
她不斷自我安慰，試圖壓下那股從腳底竄上頭頂的羞窘。
同手同腳地走到衣櫃前，將袋子胡亂塞了進去，仿佛這樣就能將那點隱秘的心思一同藏起。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把自己重重摔進被褥，將滾燙的臉頰埋進微涼的枕頭。
……
這一夜，林燼雪睡得極不安穩，夢境光怪陸離。導致她次日清晨醒來時，眼下帶着淡淡的青暈。
早餐時，氣氛一如既往的安靜，只有餐具輕碰的細微聲響。
林燼雪小口喝着小米粥，卻食不知味，眼神總是不受控制地瞟向對面。
霍司律用餐姿勢優雅，速度卻很快。
他敏銳地捕捉到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在她再次飛快移開目光後，他放下餐具，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她：
“怎麼了？有事就說。”
“嗯？沒、沒事。”
林燼雪慌忙低頭，用勺子攪動着碗裏的粥，耳根悄然漫上熱度。
霍司律靜默地看了她兩秒，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起身準備離開。
挺拔背影即將消失在玄關，林燼雪深吸一口氣，猛地放下勺子，鼓起勇氣脫口而出：
“霍司律！”
男人腳步頓住，回身看她。
“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她站起身，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聲音因爲緊張而微微發緊：
“我……我想請你去看電影。”
說完，心跳如擂鼓。
這是她失眠到後半夜，能想到的最“自然”的破冰方式。
霍司律顯然有些意外，眉梢微挑。
看着她泛紅的臉頰和那雙帶着緊張與期待的眼睛，沉默了幾秒。
就在林燼雪快要被這沉默壓垮時，他開口，聲音平穩：
“家裏有影音室，效果不錯。”
林燼雪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這是……答應了？只是地點換成了家裏？
“好！”她立刻點頭，生怕他反悔，“那……你想看什麼？”
“你選吧。”他的語氣依舊平淡，“我都可以。”
“好，我選！”
林燼雪臉上瞬間綻放出明媚笑容，那笑容驅散了她眼底的疲憊，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霍司律目光微凝，隨即轉身離開。
……
一整個上午，林燼雪都沉浸在一種輕盈的愉悅之中。
她抱着平板窩在沙發，翻找影片，卻陷入了選擇困難。
愛情片？太直白了，意圖明顯。
喜劇片？好像不夠“特別”，不利於氛圍營造。
科幻大片？會不會太吵，沒辦法交流？
文藝片？萬一他很無聊睡着了怎麼辦？
她翻來覆去，幾乎把幾個主流影視平台的推薦列表都刷遍了，卻始終找不到一部合心意的。
那種“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焦灼感又冒了出來。
最終，她決定求助軍師。
拿起手機，撥通許知予的電話。
“喂，小雪兒。”許知予的聲音帶着剛醒不久的慵懶。
林燼雪壓低聲音，快速講完早上的進展和選片苦惱。
那頭，許知予沉默三秒，隨即爆發出恨鐵不成鋼的驚呼：
“林燼雪！你真是白長了一張聰明臉蛋！這還用選嗎？當然是看恐、怖、片啊！”
“恐怖片？”
“不然呢？！”
許知予瞬間切換成“軍師”模式，條分縷析：
“你想想你的首要任務是什麼？是打破安全距離！制造肢體接觸的合理借口！你看愛情片能幹嘛？一起掉眼淚？看喜劇片一起傻笑？
只有恐怖片！音效一驚一乍，畫面突然出現鬼臉，你到時候‘啊’地一聲，順勢往他那邊一靠，或者‘害怕’地抓住他的胳膊，這不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嗎？這叫利用外部環境，達成戰略目標！懂不懂？”
許知予的一番話，讓她醍醐灌頂。
是啊，還有什麼比“害怕”更自然、更無法被拒絕的靠近理由呢？
“我知道了。”她雀躍回答。
“知道就快去選一部口碑好的！記住，演技要逼真，動作要自然！姐妹等你凱旋！”
許知予笑着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林燼雪重新拿起平板，這次目標明確地搜索起高分恐怖片。
看着那些陰森的海報和簡介，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心裏有些發怵。
恐怖片確實是最優解，可……她也是真膽小。
十三歲那年的恐怖片陰影，讓她之後一年都得抱着媽媽胳膊、耳邊放着國歌才敢睡。
……
晚上六點，霍司律破天荒提前回到家。
晚餐後，阿姨將切好的水果送入一樓影音室，裏面燈光已被調至恰到好處的氛圍模式。
林燼雪抱着柔軟抱枕，坐在寬大舒適的真皮沙發一端，心裏像揣了只兔子。
她最終選了一部被譽爲“心理陰影經典”的《潛伏》。
霍司律在她身旁坐下，兩人之間隔着一個禮貌的距離。
影片開始，陰鬱的配樂和壓抑的畫面瞬間抓住情緒。
當“紅臉惡魔”第一次陰森閃現時，林燼雪猝不及防地倒吸冷氣，抱着抱枕的手臂下意識收緊。
詭異的配樂、突然的音效，讓她心跳漏拍。
原本覺得浪漫的星空頂，此刻那些“星星”都仿佛變成了窺探的眼睛。
隨着劇情深入，母親進入靈界拯救兒子，各種扭曲恐怖的景象接踵而至。
林燼雪後背發涼，手心沁出薄汗。
她強自鎮定，不想顯得太慫，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地微微蜷縮起來，幾乎要縮進沙發角落裏。
在一次極其突然的“Jump Scare”時，屏幕猛地出現慘白鬼臉，伴隨刺耳音效。林燼雪嚇得渾身一顫，低低驚呼一聲，整個人下意識往旁邊一縮。
“霍司律……”
她喉嚨發緊，聲音顫抖得厲害，幾乎是本能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身旁的男人沒有立刻回應。
影音室裏只有恐怖音效和她過快的心跳。
她身體僵硬，又極小聲音地喚了一次，帶着更明顯的祈求：
“霍司律……你怎麼不說話？”
“怎麼了？”
他終於應聲，聲音聽起來依舊平穩，甚至過於平穩，與影片營造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
林燼雪幾乎帶上了哭腔，也顧不得戰略計劃了：
“你能不能……把燈打開？”
她急需真實的光亮驅散寒意。
霍司律沒有動，視線仍落在屏幕上，仿佛劇情正吸引着他，語氣裏聽不出什麼情緒：
“劇情正到關鍵處，開燈會破壞氛圍。”
他頓了頓，又似乎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
“而且，靠光線驅散的恐懼，不算真正克服。”
林燼雪猛地側過頭看他。
在屏幕忽明忽暗的光線下，他俊美的側臉輪廓冷靜如常。哪有一絲被劇情影響的樣子？
下一瞬，一只溫暖幹燥的大手伸了過來，輕輕覆在她緊攥抱枕、微微發抖的手上。
“怕就別看了。”他的聲音低沉，在恐怖的音效襯托下，竟奇異地帶來安全感，“或者，換一部？”
他的手心溫度透過皮膚傳來，林燼雪像是即將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下意識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指，握得很緊。
“不，不用換……”
她小聲說，既貪戀這突如其來的接觸帶來的安全感，又不想浪費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正當”親近理由。
這個簡單的觸碰，仿佛在兩人之間建立起一個無形的、共同抵御恐懼的同盟。
他雖然言辭上沒什麼安慰，但這個舉動本身，就讓她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影片接近尾聲，紅臉惡魔的形象和靈界那些扭曲恐怖的畫面已經深深烙印在林燼雪的腦海裏。
影片結束，字幕升起。
霍司律這才不緊不慢地拿起遙控器調亮主燈。
溫暖光線瞬間驅散所有陰霾。他鬆開手，神色自若地起身。
“這部電影，”他點評道，仿佛在分析一個商業案例，“氛圍營造很成功。導演很懂得調動觀衆情緒。”
林燼雪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溫度。她抬頭，想說點什麼，最終只是“嗯”了一聲。
霍司律站在沙發邊，垂眸看着她微微泛白的小臉，墨色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玩味。
“既然這麼害怕，爲什麼還要選恐怖片？”
林燼雪眉心一跳，像是被窺破最深的心思。
她垂下眼睫，不敢與他對視，手指無意識地摳着抱枕的流蘇，聲音細弱：
“就……就是因爲沒怎麼看過，有點……好奇。”
這個理由蒼白得連她自己都不信。
霍司律看着她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沒有戳穿，只是極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低沉，敲在她心尖上。
“好奇。”他重復一遍，語氣平淡，“不過，下次好奇之前，可以先看看影評。”
……
回到臥室後，林燼雪腦子裏還不斷回閃着電影裏惡魔突然出現在主角身後的畫面。
以至於洗澡時，她都保持高度警惕，完全不敢閉眼，總覺得閉上眼睛的黑暗裏，會有什麼東西出現。
她以最快的速度草草結束，關掉水，浴室裏瞬間安靜，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窗外隱約的風聲。
她用浴巾裹住自己，心髒砰砰直跳。
正準備吹頭發，窗外一陣凜冽寒風呼嘯而過，吹動庭院枯枝，投射在窗戶玻璃上的影子張牙舞爪地搖晃起來，像極了電影裏鬼魅的爪牙！
“啊——！”
林燼雪嚇得魂飛魄散，控制不住地短促尖叫了一聲，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矜持。
顧不上溼漉漉的頭發還在滴水，也顧不得只裹着浴巾，赤着腳，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沖出臥室，撲到對面主臥門前。
“咚咚咚！”
她抬手急急敲響房門，也顧不上什麼禮貌了，力道又重又慌，帶着顯而易見的驚惶。
門很快從裏面被拉開。
霍司律顯然也剛洗完澡，穿着深藍色睡衣，領口微敞，露出小片結實胸膛，發梢還帶着溼氣。
他眉頭微蹙，眼底帶着詢問，然後，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眼前的林燼雪，狼狽得前所未有。
全身只裹着一條白色浴巾，溼透的長發黏在脖頸和光裸的肩背，水珠不斷滾落。
因奔跑和驚恐，她胸口劇烈起伏，裹着的浴巾岌岌可危。
小臉蒼白，琥珀色的眼睛裏盛滿未褪的驚恐，像林間被追趕的小鹿，脆弱無助。
赤足踩在冰涼地板上，腳趾因緊張寒冷微微蜷縮。
她仰頭看着他，聲音帶着劇烈顫抖和哭腔，語無倫次：
“對、對不起……我……窗外……影子……我害怕……”
她越說越委屈，眼圈泛紅，下意識用手臂環抱住自己，顯得更加嬌弱可憐。
霍司律看着她這副全然失態、與平日溫靜判若兩人的模樣，目光從她溼漉的發梢，掃過驚惶的小臉，最後落在她因恐懼而微微發抖、只裹着單薄浴巾的身體上。
他側過身，聲線是難得的溫和：
“不怕，先進來把頭發吹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