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安被強行“請”回院子,喧鬧暫歇,裴雲初將沈知序召入正廳詳談。
春華親自捧着一碗剛煎好的藥進來,熱氣氤氳,苦澀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
“公主,先喝藥吧,張太醫親自盯着熬的。”春華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湯藥,輕輕吹了吹,遞到裴雲初唇邊。
裴雲初忙別開頭,接過藥碗:“姑姑不必如此,我又不是三歲孩童了。”她哪好意思讓人喂着喝。
春華笑了笑,眼中是化不開的慈愛:“在奴婢心裏,您永遠是那個怕苦藥味兒,得哄着才肯喝一口的小公主。”
裴雲初抿唇一笑。
感受了一下溫度,閉着眼,仰頭將那碗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唔——”苦澀的味道直沖鼻腔,她連忙用帕子捂住嘴。
春華早有準備,立刻將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裏。
裴雲初含住蜜餞,舌尖的甜意才堪堪壓下了那翻江倒海的苦。
沈知序端坐下首,自始至終眼觀鼻、鼻觀心,對主仆兩人之間的對話恍若未聞。
裴雲初喉間的苦意稍緩,將目光投向沈知序:“沈大人,劉婆子住處並沒有砒霜吧。”
沈知序應聲而起,躬身一揖:“殿下明鑑,砒霜一說,確爲權宜之計。微臣懷疑謀害殿下者,恐非一路。”
他條理清晰地分析:“微臣故意放出已尋獲‘砒霜’之假象,便是要麻痹這背後之人。”
“首先,下毒之人既然用的是藥物相沖,這種隱諱的法子,定是不敢明目張膽的謀害公主。在得知公主中的是砒霜之毒後,必會驚慌失措,想盡辦法抹除自己下毒的證據,公主只需讓人監視府上所有能接觸到公主湯藥的下人,即可人贓並獲。”
說罷,沈知序頓了頓,又道:“至於收買劉婆子的人,微臣還需要審一審駙馬身邊之人。”
裴雲初微微頷首,語氣凌厲:“沈大人放心,我會讓公主府長史配合你,府裏所有人都必須接受你的調查,如何布局,你全權定奪,務必要將這藏在暗處的蛇鼠,給我揪出來!”
“是!微臣領命!”沈知序躬身告退。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落地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青煙,聞着愈發甜膩,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春華神色凝重的說:“公主,梁嬤嬤那邊,奴婢請張太醫幫忙瞧過了......與您一樣,也是中了那‘烏藤’之毒。”
裴雲初端着茶盞的手一頓,不過細想也在意料之中。
春華繼續道:“能在你們的日常飲食中動手腳而不被察覺的,必是貼身伺候的心腹!玉螢她們幾人......嫌疑最大!”
裴雲初緩緩放下茶盞,語氣平靜道:“嗯,我也猜到了幾分,只是她們都伺候我多年,不可能無故害我性命,這背後必有人指使!若不揪出這幕後真凶,焉知明日不會有其他人?我要的,是順藤摸瓜,揪出那真正的黑手!”否則,她將時時刻刻處在危險之中。
春華看着公主眼中的殺意,欣慰的點點頭。
公主是真的長大了,思慮周全,手段果決。
然而......
春華謹慎勸誡道:“公主深謀遠慮,只是...駙馬之事......您今日當衆給了休書,又將人扣押軟禁。他畢竟是季侯爺的嫡子,景朝勳貴之後。如此...不留半分餘地,奴婢恐朝堂之上,物議沸然,御史台會借此攻訐公主......”
“春華姑姑!”裴雲初出聲打斷了她。
“我知你是爲我好,只是現在還無法斷定此事與他無關,且季淮安本就心有所屬,本公主何必占着這正妻之位,惹人厭棄?休書已下,便如覆水,斷無收回之理!”裴雲初目光堅定的說。
“至於朝堂之上......我自會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呈給父皇!是非對錯,皆由父皇決斷!”
春華輕嘆一聲,點點頭:“是,奴婢明白了。”
“時辰也不早了,奴婢便告退了,皇後娘娘還憂心着呢。”春華屈膝施禮。
裴雲初上前扶了春華一把:“姑姑慢行。”
“煩請姑姑轉告母後——永安此番行事,或有任性之處,但絕不後悔。待身體好些,永安便親自入宮向母後請罪,叩謝母後回護之恩。”
皇後對她的好,她自然能感受得到。
但她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一世,只想好好的活着。
管他駙馬還是什麼牛馬,只要是讓她不開心的,統統滾蛋!
兩日後。
莊嚴肅穆的太和殿內。
大臣們商議完政事後,忠武侯季霖重重跪伏在地,高聲泣奏:
“陛下!求陛下爲臣做主啊!永安公主她......竟丟下一封休書,休棄我兒淮安!更將其扣押府中,不許出入!此乃奇恥大辱!更是視陛下欽定之姻緣如無物啊!請陛下爲臣做主!爲我兒做主啊!”
他聲音悲憤,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瞬間引燃了朝堂上的議論,衆臣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御史台一位老臣出列,義正詞嚴:
“陛下,‘休夫’之舉,亙古未聞!《禮記》有雲,夫爲妻綱。公主身爲金枝玉葉,更應爲天下婦人表率。如此悖逆倫常,悍然休夫,實在不成體統!臣請陛下下旨,責令公主收回休書,並向季侯府賠罪!”
另一位禮部大臣也站出來指責道:“陛下,臣也認爲永安公主此舉有違倫常......”
幾位言官紛紛附議,大殿內斥責之聲此起彼伏,矛頭直指永安公主“罔顧人倫”、“悖逆夫綱”。
這時,一道清潤沉穩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啓奏陛下!”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大理寺卿沈知序,手持笏板,躬身立於大殿中央。
高踞龍椅之上的帝王微微抬手,殿內喧囂瞬間安靜下來。
沈知序深深一揖,從懷中取出一份奏折,雙手高舉過頂:“陛下,臣日前接到永安公主府報案!稱公主殿下於其府邸之內,險遭刺殺!這是微臣調查此案的具體經過。”
此言一出,剛剛還群情激憤的言官們心頭一顫。
侍立皇帝身側太監快步上前,接下奏折,呈於御前。
皇帝面色陰沉地接過,迅速翻閱。
沈知序繼續奏道:“經過微臣這兩天的徹查,發現除刺客之外,另有歹人在公主的湯藥之中,摻入了劇毒,若非太醫及時驗出,只怕......”
“這......!”殿中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何人如此大膽毒殺公主?
公主又爲何休夫?
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