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桃木符，此刻仿佛重若千鈞，壓在每個人心頭。
蘇婉兒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着，像是離水的魚，徒勞地張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那雙總是盛滿溫柔水光的杏眼，此刻被巨大的驚恐填滿，視線慌亂地掃過顧晏冰冷的臉色，沈知意洞悉一切的目光，最後落在地上趙伯那死不瞑目的屍體上。
“我……我……”她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身子一軟，若非采薇死死扶着，幾乎要癱倒在地。
“表妹！”顧晏上前一步，聲音沉厲，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這符，究竟是不是你的？你昨夜讓采薇去找趙伯，當真只是爲了玉簪？”
采薇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大少爺明鑑！奴婢……奴婢確實只問了玉簪……這符……這符是小姐前些日子去普濟寺爲老夫人祈福時，順便求的，說是能安宅……奴婢也不知爲何會在此處啊！”
“安宅？”沈知意輕輕掂了掂那枚桃木符，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求符安宅，卻引得宅邸接連死人，這普濟寺的符，看來是沒什麼效用，或者說……蘇姑娘求的，本就不是安宅？”
她目光如炬，緊緊盯着蘇婉兒：“趙伯臨死前，拼盡全力寫下‘船’字，五十年前，顧家發跡，靠的正是海運，‘黃金航道’之名，江寧府老一輩誰人不知？而據我所知，蘇姑娘的祖上，似乎也曾是航運起家，後來……似乎是遭遇了一場蹊蹺的海難，家道就此中落？”
沈知意的話，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塵封的記憶之門。
顧晏只覺眼前一陣眩暈，頭痛不已！五十年前的海難！蘇家！
他隱約聽祖父提起過，蘇婉兒的祖父蘇瀚海，曾是與顧家祖父顧鴻羲一同跑海船的結義兄弟。後來在一次遠航中，蘇家船隊遭遇風浪，幾乎全軍覆沒，蘇瀚海也葬身魚腹。顧家念及舊情，才將孤女蘇婉兒接回府中撫養……
難道……
蘇婉兒在沈知意的話語中，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強撐的鎮定終於徹底崩潰。她猛地抬起頭，眼中不再是柔弱和驚恐，而是燃起了兩簇幽暗的、夾雜着無盡痛苦與恨意的火焰。
“海難？哈哈哈哈……”她忽然發出一陣淒厲又詭異的笑聲，眼淚卻洶涌而出，“好一場‘海難’！顧晏！你們顧家，就是靠着吞並我蘇家的一切，才有了今日的潑天富貴！”
她伸手指着顧晏，指尖因激動而顫抖：“那根本不是什麼天災！是你祖父顧鴻羲！是他設計陷害，在船只上做了手腳，奪走了我蘇家的航道圖，害死我祖父和船上所有蘇家忠仆！你們顧家的每一分家業，都沾滿了我蘇家的血！”
這番話如晴天霹靂，震得在場所有人驚慌失措。
顧晏更是如遭雷擊，身體一顫，踉蹌着後退，臉上血色盡失：“你……你胡說！”
“我胡說？”蘇婉兒淚水縱橫，笑容卻越發淒厲，“趙伯！他就是當年的知情人之一！我潛伏顧家多年，就是爲了查清蘇家當年的真相！昨夜我讓采薇借玉簪之名找他，就是想套話，想拿到確鑿證據，可他……他察覺了我的意圖，非但不肯吐露實情，反而警告我安分守己……那他就必須死！”
她承認了！她親口承認了殺害趙伯。
“所以，你就在柴房殺了他？”顧晏聲音沙啞，帶着難以置信的痛楚。他一直視爲親妹、柔弱需要保護的婉兒，竟是手刃鮮血的復仇者？
“是！他該死！你們顧家的人都該死！”蘇婉兒狀若瘋魔，目光掃過衆人，最終落在沈知意身上，帶着一絲嘲弄，“還有你，沈知意，你這個蠢貨！你真以爲顧晏又是什麼好東西？他身上的毒，根本就不是什麼頑疾！那是他從小就中的慢性奇毒‘纏絲’！下毒的人，就是他那位‘慈愛’的繼母，王氏！因爲他擋了她親生兒子的路！”
顧晏聞言捂住胸口，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涌現不正常的潮紅。他體內的毒……是王氏所爲？他一直以爲……
沈知意眼神微動，迅速與顧晏交換了一個眼神。蘇婉兒此刻情緒失控，吐露的信息量巨大，必須趁熱打鐵。
“所以，你利用王氏丟失的耳環和衣裙絲線，嫁禍於她，一石二鳥？”沈知意步步緊逼，語氣依舊冷靜，“那麼顧大爺呢？他也是你殺的？用醉夢散？”
“顧景楓？”蘇婉兒嗤笑，帶着快意，“他是第一個！他負責顧家如今的航運，享受着用我蘇家鮮血換來的財富，他難道不該死嗎？那醉夢散，是我讓春分那個蠢丫頭，混在他慣用的檀香裏的！他死得那麼安詳，真是便宜他了！”
春分！果然是二奶奶柳氏房裏的丫鬟！難怪能接近熏香！
“至於柳氏那個蠢婦，”蘇婉兒眼中閃過狠厲，“她無意中發現了春分與我傳遞消息，竟敢來威脅我，索要錢財封口？她也不想想，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就只有死路一條！那荷花缸，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將一切和盤托出，壓抑多年的仇恨就像決堤的洪水，洶涌澎湃。
柴房內一片死寂，只有蘇婉兒激動的喘息聲，以及顧晏壓抑的咳嗽聲。下人們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縮在角落。
沈知意看着近乎癲狂的蘇婉兒，心中卻並無多少破案後的輕鬆。
蘇婉兒的復仇，手段狠辣，牽連無辜，固然可恨。可顧家五十年前的所作所爲，又何嚐不是罄竹難書？
這錦繡豪門之下，掩蓋的竟是如此肮髒血腥的過往。
“婉兒……你……”顧晏看着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表妹，心痛與震驚交織，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嘴臉，顧晏！”蘇婉兒厲聲打斷他，臉上滿是決絕的恨意，“我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將你們顧家滿門屠盡，告慰我蘇家先祖在天之靈！”
她猛地從袖中抽出一支尖銳的金簪，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小姐不要！”采薇嚇得失聲尖叫。
“攔住她！”顧晏臉色大變，急忙上前。
然而，有人比他們更快。
只見銀光一閃！
“咻——”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精準地射中了蘇婉兒握着金簪的手腕。
“啊！”蘇婉兒手腕一麻，金簪“鐺啷”一聲掉落在地。
她驚愕地抬頭，看向緩緩收起手勢的沈知意。
沈知意走到她面前，彎腰撿起那枚金簪，在指尖轉了轉，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蘇姑娘，你的仇報了，你的恨也傾訴了，現在，該爲你手上沾的血，付出點代價了。自盡？太草率了。好好活着，才能看清楚，你們蘇家和顧家這筆糊塗賬，到底應該怎麼算。”
她將金簪隨手拋給一旁呆若木雞的家丁，目光掃過臉色灰敗的顧晏，又看了看地上趙伯的屍體。
真相，似乎已經大白。
可沈知意心中那絲疑慮，卻並未完全消散。
蘇婉兒的供述，解釋了動機和部分手法，但有些細節……比如那過於從容的血書“債”字，比如王氏被嫁禍得如此徹底……真的僅僅是一個深閨女子能做到的嗎？
風雨聲似乎小了些，天光透過柴房的縫隙，微弱地照了進來，映照着這一地狼藉與悲涼。
顧家的“債”，還清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