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郡主的詩會,設在府中臨水的琉璃閣。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荷香混着墨香,端的是一派風雅。
沈妙到的時候,閣內已是衣香鬢影,才子佳人雲集。太子蕭景曜果然端坐主位之旁,面色沉靜,看不出情緒。永寧郡主笑着迎上來,親熱地挽住沈妙的手,語氣卻帶着針:
“沈妹妹可算來了,我們還以爲你如今忙於商事,瞧不上我們這等附庸風雅的聚會了呢。”
沈妙彎起眼睛,笑得更甜:“郡主哪裏話,賺錢嘛,不寒磣。再說,郡主這兒的荷花酥可是王爺都誇贊的,我豈能不來嚐嚐鮮?”她順勢反挽住永寧的手臂,力道親昵得讓永寧僵了一下。
衆人:“……”又來了!她三句話不離生意和吃!
太子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寒暄過後,詩會照例以“詠荷”爲題,行飛花令。才子佳人們紛紛吟誦,佳句頻出,氣氛融洽又暗藏比較。
輪到沈妙時,衆人目光齊刷刷聚焦,等着看這“殺豬匠”出身、如今滿身銅臭的沈妙如何出醜。
沈妙歪頭想了想,眼睛一亮,朗聲道:“有了!‘清水出芙蓉,淤泥而不染’——郡主府這荷花品相極好,若制成荷花茶、荷花酥,定是饋贈佳品,不知供應荷塘的花匠可有意向合作開發副產品?利潤可談!”
滿堂寂靜。
永寧郡主臉上的笑裂開了縫。
一位公子哥沒忍住,“噗”地笑出聲,又趕緊用扇子捂住。
太子額角青筋跳了跳。他就知道!
永寧強壓着火氣,幹笑兩聲:“沈妹妹真是……時時不忘本行。詩會雅集,我們還是談風月吧。”她趕緊轉移話題,生怕沈妙下一秒開始發加盟傳單。
接下來是品評書畫。永寧郡主拿出一幅自家收藏的《雨荷圖》,引得衆人交口稱贊。
“此畫筆墨淋漓,意境悠遠,實乃佳作!” “看這荷葉翻卷的姿態,栩栩如生啊!”
永寧得意地看向沈妙:“沈妹妹覺得如何?”
沈妙湊近仔細看了看,甚至還嗅了嗅(衆人:???),然後一臉嚴肅地點頭:“嗯,畫工是不錯。不過這裝裱的綢緞略顯陳舊,邊緣都有些磨損了。郡主,考慮換一下嗎?我們錦瑟軒新到了一批江南雲錦,光澤好,韌性足,做畫裱最是合適不過,看在老主顧的份上,給您打八折?”
永寧郡主:“!!!”
她感覺胸口發悶,急需速效救心丸。
太子終於忍不住,沉聲開口:“沈妙,此乃風雅之地,你張口閉口生意經,不覺俗不可耐,煞風景嗎?”
所有人的目光在太子和沈妙之間來回掃視,等着看沈妙如何應對這直白的指責。
沈妙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太子,表情無比真誠:“殿下教訓的是。是臣女淺薄了。只是臣女近日接手王爺給的鋪子,深感責任重大,日夜憂思,只恐經營不善,辜負王爺信任。見到任何事物,都忍不住思考其經營之道、改善之法,實在是……情難自禁。”
她嘆了口氣,小臉垮下來,一副“我也不想這樣但我壓力好大”的勞模模樣,甚至還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逼出點水光在眼眶裏打轉。
“王爺說了,若是做不好,就要給我‘別的安排’,”她語氣怯怯,偷瞄了一眼太子瞬間更難看的臉色,“臣女愚鈍,猜不透王爺的‘安排’是什麼,心中惶恐,只好拼命努力,讓鋪子盈利……想必殿下仁厚,定能理解臣女的難處吧?”
一番話,既抬出了攝政王這座大山,點明自己是“被迫營業”,又暗戳戳提醒太子——把我逼急了,你皇叔的“安排”萬一更合你心意呢?最後還要道德綁架一下,問他理不理解。
太子被噎得啞口無言,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他能說什麼?說不理解?那就是不仁厚。說理解?那就是認同她這身銅臭!他發現自己每次面對沈妙,都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棉花裏還藏着針的憋屈感!
永寧郡主見太子吃癟,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不過是閒聊罷了。殿下,沈妹妹也是不易。來人,上茶點!”
精致的茶點被端上。沈妙嚐了塊荷花酥,眼睛頓時亮了:“嗯!酥脆香甜,入口即化!果然名不虛傳!郡主,您這點心師傅月錢多少?有沒有跳槽的意向?我們百味樓正缺這樣的人才!待遇從優!雙倍!不,三倍!”
“噗——”這下不止一個人笑噴了。
永寧郡主手裏的團扇柄,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咔嚓”聲。
詩會的氣氛,徹底朝着一種詭異又歡樂的方向一路狂奔。無論永寧郡主如何試圖引導回風花雪月,沈妙總能精準地把話題拐到“這個能不能賣”、“那個能不能合作”、“人才挖角”上去,偏偏還頂着一張“我是事業腦我無辜”的臉。
太子全程黑臉,幾乎沒再說過話。
直到詩會散場,永寧郡主笑得臉都僵了,送客時腳步都是飄的。
沈妙心滿意足地揣着幾張潛在客戶(被她美食誘惑的千金)的訂單意向和一份點心師傅的聯系方式(重金撬來的),準備打道回府。
剛走到郡主府門口,一輛玄色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她面前。車簾掀開,露出蕭衍那張俊美卻欠揍的臉。
“看來沈東家今日收獲頗豐?”他語氣慵懶,目光掃過她微微鼓起的袖袋(裏面塞滿了“商業情報”和順來的點心樣品)。
沈妙嚇了一跳,隨即揚起笑臉:“托王爺的福!初步開拓了高端客戶市場,並成功挖掘一名潛在核心技術人才!”
蕭衍輕笑一聲,意味不明:“本王還以爲,你是去舌戰群儒了。”
“哪能啊,”沈妙擺擺手,一臉“我很有分寸”的表情,“都是文明交流,友好協商。”雖然可能把主辦方氣得夠嗆。
“上車。”蕭衍淡淡道。
沈妙猶豫了一下,還是爬了上去。馬車內部寬敞舒適,熏着淡淡的冷鬆香。
蕭衍遞給她一個小巧的紫銅手爐:“拿着。”
沈妙一愣,下意識接過,掌心傳來溫暖的觸感。她這才意識到,在水閣坐了半日,手確實有些涼。他……注意到了?
“郡主的荷花酥,味道如何?”他狀似隨意地問。
“好吃!”沈妙立刻點頭,隨即又垮下臉,“就是成本太高了,糖、油、蓮子、人工……算下來一塊酥餅淨利不到十文錢,走量的話物流倉儲又是問題,不適合大規模推廣,可惜了……”
蕭衍看着她瞬間進入商業模式分析狀態,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不過,”沈妙忽然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古靈精怪地眨眨眼,“我把他們的師傅挖來了!還順到了秘方的大致配料表!回去讓我家廚子研究研究,搞個平民版,肯定大賣!”
她身上帶着淡淡的荷香和點心甜香,眼睛亮得像偷到了腥的小狐狸。
蕭衍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慢悠悠道:“嗯,成本控制,不錯。看來本王的鋪子,交給你倒是放心了。”
沈妙得意地揚起下巴:“那是自然……呃,王爺,挖人的雙倍月錢……能報銷嗎?”
蕭衍:“……” 他瞥了她一眼,緩緩吐出兩個字:“從你利潤裏扣。”
沈妙:“……”嘖,黑心資本家!
馬車噠噠前行,車內一時安靜下來。沈妙抱着暖烘烘的手爐,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忽然覺得,偶爾參加一下這種“鴻門宴”,似乎……也不賴?
至少,回報率看起來還挺高。
而郡主府內,永寧郡主正對着太子哭訴:“殿下!您看看她那副嘴臉!簡直、簡直有辱斯文!您可得爲臣女做主啊!”
太子蕭景曜面色陰沉如水,手中茶杯重重擱在桌上。 做主?他如今連自己都快做不了主了! 他盯着沈妙離開的方向,眼中第一次閃過的不是厭惡,而是某種更深沉、更復雜的光芒。
那個曾經唯唯諾諾、眼裏只有他的沈妙,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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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