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上兩節物理,祝歡昏昏欲睡。
扭頭看旁邊同桌,還是那麼淡定。
她揪下一張便利貼,在上面寫【老耿叫你去幹啥了?】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陳序淮原本以爲她又要開小差和王嘉茗亂聊。
不想這便利貼直直遞到了自己眼前。
陳序淮扶了扶助聽器。
又故障了,他耳邊只剩下一陣嗡鳴和若有若無時大時小的說話聲。
現在只能湊合着使,沒那麼多閒錢換,陳敬喝酒賭錢要錢,陳康的病要錢,他這破爛的助聽器也要錢。
哪裏拿的出那麼多。
若是平常,他只會在祝歡的小紙條上寫專心聽講。
但現在,反正也聽不到了。
陳序淮難得摸魚,觀察起那張粉色便利貼。
祝歡在邊角畫了只小貓,眼睛圓圓的,炸着胡子,和她很像。
字跡不大,給他留了足夠的書寫空間。
祝歡寫字從不敷衍,端正又秀氣。
老耿曾看完她的字後評價像文科生,不知道爲什麼來理科班認賊作父了。
【沒做什麼。】
【你咋這麼敷衍我?】
【沒敷衍你。】
老耿叫他過去,問了問他以後的規劃。
陳序淮敷衍了兩句。
去年分班前老耿就是他班主任,那時覺得他算是聰明,在高壓之下還能保持成績,找了陳序淮商量,想讓他試試走競賽這條路。
陳序淮那時拒絕了。
他沒有好底子,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成本。
就算現在殘疾人也能走競賽,僥幸進了省隊,家裏的爛攤子又要丟給誰?
一中今年有三個進省隊的,老耿去湊熱鬧看了看,只覺得都沒陳序淮看着順眼。
大概觸景生情,才突然想起來找他。
祝歡不依不饒地:【你怎麼什麼都不和我說,真的把我當自己人嗎?】
一張便利貼寫滿了,她又扯下一張,繼續氣惱地寫。
【太可惡了,同桌。你咋這樣欺負老實人?】
祝歡老實嗎?
不見得。她小心思最多了。
自古以來傻子克高手,祝歡這種裝傻的更勝一籌。
慣會拿捏着別人來主動哄她。
陳序淮手裏的筆杆子動了動,不知道該寫什麼回她。
索性把兩張便利貼收起來了。
祝歡大怒,好樣的,還昧下她兩張便利貼。
坐前面的嚴栩飛速回過頭來視奸了一眼,轉而戳了戳王嘉茗的胳膊。
王嘉茗忙着在桌子底下玩套圈機,殼子是花花綠綠的,左右兩邊一邊一個按鈕。
按下去就會推動裏面的水,再由水推動小圓環套到棍子上。
幾百年前小朋友玩的東西。
王嘉茗正在挑戰讓所有圈都套到棍上。
“茗姐,”嚴栩壓低了聲音道,“他們在傳紙條。”
“傳傳唄,”王嘉茗滿不在乎,“你還指望我上着課去抓搞小動作的人啊?我有那麼壞嗎?”
“這是重點嗎?”
“那啥是重點?”
“你想想,他倆是啥人?論壇上又不是沒看到過,現在相處居然這麼和諧。”
王嘉茗問:“你發現啥了?”
嚴栩道:“零食的威力。祝歡的投喂使陳序淮和她建立了革命友誼。”
“吃人嘴軟,你現在敢說祝歡半句不好嗎?”
“不敢。如果我說了會咋樣?”
“我會吃着祝歡的百醇替她扇你。”
物理老師慷慨激昂的聲音戛然而止,一粉筆頭子丟了過來。
“嚴栩!又拉着王嘉茗說小話!要不你倆上來講?”
也不是不行。
上去來一段雙簧,驚豔全班。
——
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
大太陽掛在天上,正是最曬的時候,只是站着都讓人頭暈目眩。
眼前的景物都扭曲在一起。
偏偏體育館還被占了,籃球隊的要比賽,許雲深帶着人威風凜凜走了。
班裏同學有的咬牙切齒,有的哀嚎着恨不得回去上自習。
也有適應能力極強的,已經撒歡跑起來了。
祝歡做不到這麼淡然,找了個樹下陰涼坐着。
王嘉茗自動靠過來。
她茗姐如今已經明白了,跟着祝歡有好日子過,離開一中她再也找不到這麼義氣的女人了。
論壇那群人愛說什麼說什麼,都是狗屁,都是浮雲。
只有祝歡在大熱天帶的防曬霜才是真的。
王嘉茗覺得自己命好,果然善良正義不拋棄不放棄的人都有好下場。
她昨晚實名上論壇撕了幾個國際部眼高於頂那群人討論祝歡的黑帖,大半夜才睡覺。
今早頂着黑眼圈來學校,和祝歡一說,她果然心疼極了。
一包牛奶糖,大半都屬於王嘉茗,此外還有餅幹巧克力酸酸乳若幹。
這就是前瞻性。
祝歡擠給她一泵防曬,王嘉茗不免感慨。
誰的夢中情閨。
詭秘我下次還會纏着你的。
祝歡找了一圈,在另一棵大樹底下瞧見了陳序淮的身影。
他脫了外套,只穿着洗的發白的短袖,身形單薄又孤獨。
在旁人都成群結隊的時候,陳序淮倚着樹,垂眸安靜地等着敲下課鈴。
他沒什麼朋友,也從來不參加集體活動,像一個透明人,只有在說起“那個殘疾人”的時候,人們才會想起陳序淮還活着。
封閉自己也許是他找到的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用不善社交的借口,保全最後的尊嚴。
祝歡囑咐了王嘉茗一句:“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去就來。”
“義母,你也要買橘子去嗎?”
王嘉茗閒着也是閒着,拉過無所事事的嚴栩,把手背上的防曬霜吝嗇地沾給他一小點。
嚴栩見了鬼一樣,一邊說着大男人不需要防曬,一邊不舍地把那綠豆大點的防曬抹勻。
兩位義子殷切地等待祝歡忙完歸來。
祝歡裝作不經意靠近發呆的陳序淮。
她實在沒什麼好理由和他搭話,只好就地取材。
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陳序淮回神,祝歡問他要不要防曬霜。
很遙遠的東西。
從前在母親僅有的護膚品裏見過一小管,她還很舍不得用。
陳序淮搖了搖頭。
祝歡扁扁嘴:“行吧。”
他可比王嘉茗她們難糊弄多了。
祝歡在自己手背上擠上一些,純白色的膏狀體。
還沒等抹開,她就喊着補豪擠多了,急急拉着陳序淮非要他分擔一些。
陳序淮不覺得她煩。
相反,祝歡很可愛,總是想出這種蹩腳的理由。
鬼使神差的,陳序淮問:“你幫我塗嗎?”
他總是恍惚以爲回到了上輩子,和祝歡是夫妻的時候。
……對同學說出這種輕浮的話,太冒犯了。
陳序淮別過頭去:“對不……”
祝歡拉過他的手,用手背貼了上去。
“可以啊。”她不甚在意道,仿佛答應的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小事。
而不是肢體接觸。
陳序淮的手上一層薄繭,虎口和掌心都有,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難以磨滅的痕跡。
祝歡將膏狀體揉開,明明被拂過的地方是手,陳序淮心裏卻癢。
她太縱容了。
這種毫無理由的縱容會害了她自己的。
陳序淮沒辦法坦然地在她的善意裏消磨自己的意志。
祝歡。
爲什麼這麼奇怪?爲什麼收起了大小姐脾氣?
祝歡的性格好像變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陳序淮理解不了其中的原因。他只想掙扎着遠離她。
祝歡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不知道陳序淮在想什麼。
他的神色如常,胸膛平穩起伏。
祝歡便以爲自己的小計劃成功了。
其實防曬霜只抹手上簡直是屁用都沒有,但她只是想哄哄陳序淮。
他看起來很落寞,也沒人在意他的情緒。
祝歡實在看不下去。
老公哥,你也沒說你十七歲時,混的這麼慘啊。
遠處,想叫祝歡去看比賽的許雲深望見這一幕。
樹下的少男少女貼的很近,祝歡笑眯眯地不知道說了什麼,陳序淮點點頭,算是應和她。
許雲深雙手緊攥成拳,一言不發扭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