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雲城的歡呼聲響徹雲霄。
殘存的守軍和百姓涌上街頭，又哭又笑，發泄着活下來的激動心情。
議事廳裏，短暫的興奮過後，氣氛很快變得凝重起來。
仗是打贏了，但接下來怎麼辦？
“咳咳……”
主簿孫思源捏着他那撮山羊胡，在一片硝煙和血腥味中，努力維持着文官的體面。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慢悠悠的開了口：“城主，此戰能贏，全靠城主領導有方，將士們也肯用命。但是，府庫已經空了，戰後的撫恤、獎賞，實在是……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了啊！”
又是老一套。
林川站在一旁，看着孫思源表演。
果然，孫思源話鋒一轉：“依我看，現在最要緊的，是清點戰利品，按照舊規矩，根據軍階、爵位來封賞，好安撫軍心。至於那些犧牲的民夫……唉，現在情況困難，只能稍微給些賞錢安撫他們的家人了。”
他這話說得好像很周全，既遵守了規矩，又把普通士兵和民夫的利益降到了最低。
又是這套做法，林川心想。好處都讓當官的拿了，士兵只能分到一點，至於那些拼了命的民夫，就沒人管了。
“放屁！”
老將陳平身上的血還沒幹，聽了這話，猛的一拍桌子，大吼道：“孫思源！你他娘的坐在城裏動動嘴皮子，老子的兵是在城頭拿命換來的勝利！按你的分法，大頭兵們連撫恤金都拿不全，誰還給你賣命！”
“陳將軍，話不能這麼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都是祖宗傳下來的法度……”孫思源被吼得縮了縮脖子，但還是嘴硬。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一直沒說話的林川忽然開口了。
“孫主簿。”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議事廳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府庫是沒錢，”林川平靜的陳述事實，“但孤雲城現在，有地。”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孫思源和那幾個附和他的文官。
“之前響應孫主簿，閉門不出，還囤積糧食勾結敵軍的那些大戶，現在應該有空房子，有空地了吧？”
孫思源的臉瞬間白了。
他能聽出這話裏的殺氣。
林川沒理他，直接轉向蕭遠，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我建議，推行新制度，叫計功授田。”
“不管你是什麼出身，什麼官階，只論戰功。”
林川拿起一根燒火棍，在地上劃出幾道橫線。
“殺死一個敵人，授田五畝。摧毀敵軍器械，授田十畝。陣亡的，撫恤加倍，家人可以進蒙學，由城主府供養！”
“凡是在這場仗裏立了功的，都能獲得城裏的田地和房產！功勞越大，分得越多！功勞可以累積，以後也能憑這個給家人帶來好處！”
一番話說完，滿堂死寂。
陳平愣住了，他張着嘴，腦子裏嗡嗡響。他打了一輩子仗，從沒聽過這種搞法。只看砍了幾個腦袋，不看官大官小？這簡直是把天捅個窟窿。
“荒唐！這是要動搖國本！”孫思源終於反應過來，尖聲叫了起來，“土地是國家的根基，怎麼能隨便分給普通人！城主，絕對不行啊！”
他噗通一聲跪在蕭遠面前，哭喊起來。
然而，他撕心裂肺的哭喊，沒有換來任何回應。
議事廳的大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門口擠滿了衣甲破爛的士兵。他們都是被召來聽令的低級軍官和老兵，剛剛把林川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此刻，他們的眼睛裏，透出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光。
那是一種能讓爛泥裏的普通人，也敢向貴族揮刀的光。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着蕭遠，等着他最後的決定。那一道道滾燙的目光，壓得孫思源幾乎喘不過氣來。
蕭遠感受到了。
他看着林川，看着門口那些士兵，再看看腳下癱軟的孫思源，深吸了一口氣。
少年城主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超越年齡的果斷。
“就按林先生說的辦！”
話音落下，孫思源等人臉色慘白。
而門外，先是短暫的寂靜，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吼聲：
“城主英明！林先生萬歲！！”
這聲音，比勝利時的歡呼更真誠，更熱烈。
搞定。
想要變革，第一步就是重新分配利益，把資源從少數人手裏，交到願意爲你賣命的大多數人手裏。
林川看着眼前這幕，繼續思考着下一步。
當晚，慶功宴在城主府舉行。
蕭遠意氣風發，端着酒杯走到林川身邊，滿臉敬佩的問：“林先生，此戰您功勞最大，想要什麼賞賜？金銀、美女、官爵，只要孤雲城有的，我絕不吝嗇！”
林川搖了搖頭，把杯中寡淡的米酒一飲而盡。
“城主，這些我不要。”
“我只要兩樣東西。”
他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成立格物院。我需要城裏所有的工匠，特別是老墨師傅他們。給我獨立的院子和預算，任何人不得幹涉。”
工業體系，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神器。
“第二，”林川看了一眼縮在角落裏，正狼吞虎咽啃着雞腿的小石頭，“我要開辦一所蒙學，收養這次大戰的所有孤兒。我要親自教他們讀書、寫字、算數。”
我一個人，就算累死，能點亮的科技也有限。但如果我培養出一百個、一千個懂數理化的學生呢？那將是一個嶄新的時代。
蕭遠愣住了。
他想過林川會要兵權，要財權，卻唯獨沒想過是這兩樣。
一個是要搞那些工匠和破銅爛鐵的工坊。
一個是要當一群孩子的教書先生。
他看不懂，但感覺很厲害。
“好！”蕭遠重重點頭，“全都依先生！”
宴會的氣氛推向了頂點。
就在所有人都喝得有些醉，開始想象未來的好日子時，林川卻讓人抬上了一張巨大的桌案。
桌案上，鋪着一張比城防圖還要大上幾倍的圖紙。
所有人都好奇的圍了過來。
那上面畫的卻不是刀槍劍戟，而是一些他們完全看不懂的古怪符號和線條。
“林先生，這是……”蕭遠疑惑的問。
“這是孤雲城的未來。”
林川拿起一根木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指向圖紙上的一片區域。
“這裏，我們要建一座高爐，用來煉鋼。產量，要是現在兵器坊的十倍。”
他又指向另一處。
“這裏，我們要挖一條水渠，引河水灌溉城外所有的荒地。三年內，孤雲城的糧食要能養活二十萬人。”
“還有，我們要規劃新的居民區，修一條水泥路通往外面，還要建統一的排水系統……”
議事廳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像在聽天書一樣，呆呆地看着林川在那張圖紙上指點，臉上的醉意早已被一種巨大的震撼所取代。
這不只是計策，更像是在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林川扔掉手裏的木炭，轉過身，迎着衆人呆滯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揚。
“各位，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他環視一圈，聲音清晰的傳入每個人耳中。
“守住孤雲城，只是一個開始。”
“我們的目標，是結束這個該死的亂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