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話音剛落，格物院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先生！先生！”一個年輕軍官沖進來，滿臉興奮，“您快去看看！西邊的路上，來了個大家夥！”
大家夥？
林川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是西秦聯盟的軍隊提前到了？不應該啊，按理說他們還在扯皮。
他和蕭遠對視一眼，快步走出格物院。
街道上，民衆們都涌向西城門，臉上又好奇又敬畏。
爬上城牆，林川舉起了單筒望遠-鏡。
只見遠處的官道上，一支二十多輛四輪馬車組成的長長車隊，正在緩緩的駛來。車輪滾滾，揚起一片煙塵。每輛車上都堆着小山一樣的貨物，蓋着厚油布。
車隊旁邊，是一百多個騎着高頭大馬的護衛，個個太陽穴鼓起，眼神很凶，一看就是練家子。
帶頭的人，正是同福客棧的老板娘柳雯。
她今天沒穿那身標志性的絲綢長裙，換了一身幹練的緊身勁裝，身材更顯惹眼。她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抬頭朝城牆這邊看過來，對林川笑了笑。
“是柳老板！”蕭遠鬆了口氣，“看這陣仗，是拍賣會的物資到了。”
呵，這娘們的能量還真不小。
這動員能力和運輸效率，都快趕上現代物流公司了。
林川放下望遠鏡，心裏對柳雯背後的東齊商業家族，評價又高了一層。
同福客棧，雅間內。
柳雯親手給林川倒滿一杯南楚州來的碧螺春，茶香飄了出來。
“林大人，事情辦妥了。”她遞過一本厚厚的賬冊，“兩百一十三匹黑鱗馬，三千套甲胄兵器，還有些零碎，都已經在東齊州的黑市賣掉了。扣掉三成傭金，這是清單，一共是三萬八千兩白銀，十萬斤鐵礦石，兩千石精糧。東西都在外面的車上。”
林川接過賬冊，只是隨手翻了翻。
裏面的復式記賬法，還是他教給柳雯的。想做假賬，門都沒有。
他更關心另一件事。
“情報呢？”
柳雯的笑容淡了點，從袖子裏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推到林川面前。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大人想先聽哪個？”
又是這套。你們這些玩情報的，就不能來點新花樣嗎？
“先聽壞的。”
“壞消息是，耶律宏沒撤。”柳雯嚴肅起來，“不但沒撤，北燕王庭還給他送來了一批補給和督軍。他現在就在城外十五裏安營扎寨，看樣子是準備跟我們耗到底了。”
林川眉頭一挑。
耗下去？他拿頭跟我耗？孤雲城現在一天一個樣，生產力嗷嗷叫。你一個勞師遠征的，補給線拉那麼長，跟我玩對峙？耶律宏的腦子被黑鱗馬給踢了？
“他不只是扎營。”柳雯好像看穿了林川的想法，補充說，“他還在收攏潰兵，招攬附近的山賊流寇，兵力不減反增。最關鍵的是……”
她頓了頓，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開出了懸賞。黃金萬兩，封萬戶侯。要您和蕭城主的人頭。”
哦豁。
我的人頭現在這麼值錢了？都快趕上KPI年終獎了。
林川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想發個朋友圈炫耀一下。
“那好消息呢？難道是耶律宏得了絕症，明天就死？”
“那倒沒有。”柳雯被他逗笑了，白了他一眼，“好消息是，懸賞一出來，附近那些亡命徒都像瘋狗看見骨頭一樣往這邊湊。西秦那邊最近也派了不少探子過來。現在整個孤雲城周圍跟趕集一樣熱鬧，什麼人都有。這對您來說，是個機會。”
林川瞬間明白了。
人一多就亂，亂了就能渾水摸魚。
他需要的情報人員、特殊人才，甚至是反向滲透的棋子，都能從這些人裏找到。
“我明白了。”林川點點頭，把那封信收進懷裏。“多謝。”
柳雯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俯下身子，一股蘭花香飄了過來。
“林大人，”她的聲音很輕，帶着點引誘，“亂世裏，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我們東齊，永遠是您可靠的生意夥伴。”
說完，她扭着腰，款款的走了。
生意夥伴？呵，怕是風險投資人吧。
林川端起茶杯，一口喝幹。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驚慌的喊聲。
“不好了！林大人！戰俘營……戰俘營暴動了！”
林川趕到戰俘營時，這裏已經亂成一團。幾百名戰俘擠在營地中央的空地上，沖着外圍手持長槍的守衛大聲叫嚷，激烈對峙。
幾個身材魁梧的戰俘像是頭目，正揮着胳膊大聲的喊着。
“兄弟們！別信他們的鬼話！什麼勞動改造，就是想把我們當牲口活活累死！”
“耶律將軍的大軍就在外面！只要我們沖出去，裏應外合，就能拿下孤雲城！”
“到時候，金銀財寶，城裏的女人，隨便我們享用！”
跟着他一起趕來的陳平臉色鐵青，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先生！下令吧！我帶兵沖進去，一定把這些賊首砍了！”
殺？
多low的手段。都21世紀了，誰還玩這個。
思想陣地，你不占領，敵人就會占領。跟這幫文盲講道理沒用，得讓他們自己看到希望。
“別急。”林川攔住他，表情很平靜，像在看一場爛戲。“讓守衛後退三十步，把地方讓出來。”
陳平一愣，但還是揮手下了命令。
守衛們齊刷刷的後退，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騷動的戰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林川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去，把小石頭叫來。”林川又對身邊的親兵吩咐，“再搬個箱子過來。”
很快，瘦小的小石頭被帶了過來，他懷裏抱着一摞厚厚的紙，臉上有點緊張。
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那個木箱。
“站上去，把你這幾天學的東西，念給他們聽。大聲點，讓每個人都聽到。”
小石頭深吸一口氣，踩上木箱。他展開手裏的紙，用還帶着點稚氣但很清晰的聲音，大聲的念了起來。
“《孤雲城戰俘權益與晉升法》第一條！保障戰俘基本生存權！凡我孤雲城戰俘，每日保障兩餐足額供應，提供遮風避雨的住所，生病了可以得到基礎醫治！”
“第二條！設立軍功兌換制度！凡參與勞動者，按工作量換取工分！工分可兌換食物、衣物、酒肉！”
“第三條！設立晉升通道！工分攢夠一千的，可以申請脫離戰俘身份，當勞改營的管事！攢夠五千的，可以申請成爲孤雲城預備居民，家裏人也能搬進城裏！攢夠一萬，並且思想改造考核通過的，就能成爲孤雲城正式居民，分田分房，跟孤雲城軍民再沒有兩樣！”
……
清脆的童音在嘈雜的戰俘營裏回蕩。
整個營地，從一開始的吵鬧，慢慢的安靜下來，最後鴉雀無聲。
所有的戰俘，包括那幾個帶頭煽動的，全都愣住了，一個個張着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給飯吃，給房子住，生病了還給治？幹活攢夠了積分，還能變成城裏人，分田地？
這他媽是當戰俘？這待遇比他們在自己國家當兵還好！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一聲。
“報告林大人！是他們！就是王二麻子他們幾個，昨晚偷偷串聯，說要帶着大家越獄投奔耶律宏！”
“對！他們還說，誰不跟他們幹，就把誰的腦袋割下來當投名狀！”
“放屁！你們血口噴人！”那幾個頭目臉色大變，指着告密的戰俘破口大罵。
人群自動分開，幾十個衣衫襤褸的戰俘，把那幾個頭目死死的圍在中間，眼神裏全是憤怒和鄙夷。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不，這比殺人父母還狠。這是在斷絕他們後半輩子過上好日子的希望！
林川笑了。
他走上前，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很好。告發的，每人記五百工分，今天晚飯加個雞腿。這幾位，既然這麼想給耶律宏盡忠，那就成全他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
“綁起來，送到城外，交給耶律宏。就說，這是我們孤雲城送他的禮物。”
夜，城主府書房。
燈火通明。
林川、蕭遠、陳平三人，圍着一張巨大的沙盤。沙盤上，孤雲城與城外十五裏的北燕大營，被精準的還原了出來。
“先生，您的意思是，耶律宏築營是假的，他想用別的法子攻城？”陳平皺着眉，怎麼也想不明白。
“他正在做。”
林川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沙盤上比劃着。
他的內心獨白飛速運轉。
強攻損失慘重，投石機又被我吊打。他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兵力。可光有人數，沒法攻城。長期圍困？他耗不起，北燕王庭也耗不起。
所以，他擺出長期對峙的樣子，是爲了掩蓋他真正的殺招。
一個可以無視城牆和投石機，能把他兵力優勢發揮到最大的戰術。
懸賞人頭，招攬亡命徒，制造混亂，是爲了擾亂我的視線。
他在賭，賭我會被這些盤外招吸引注意力，而忽略他最核心的動作。
太業餘了。這種聲東擊西的套路，我們老祖宗幾千年前就玩爛了。
“他的人，進不了城牆。他的投石機，打不過我們。那麼，他要怎麼進來？”
林川用木棍，在孤雲城和北燕大營之間，劃出了一條深深的直線。
“不想從上面來，那就只能從下面來。”
他抬起頭，看着一臉吃驚的蕭遠和陳平，平靜的吐出兩個字。
“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