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位神秘的朱老爺子後,朱雄在雅間內獨自靜坐了許久。
窗外,秦淮河的喧囂依舊,畫舫上的絲竹之聲隱約傳來。
可這一切,都無法擾動他內心的波瀾。
他喚來鐵山。
“去查。”朱雄的語氣平靜,但眼神中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決斷,“動用我們所有能動用的關系和銀錢,去查一查,今天來的這位老爺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朱老八’這個名字,十有八九是個化名。”
“但他的姓氏,應該是真的。”
“六十歲上下的年紀,姓朱,能讓那種精悍的護衛貼身保護,想來在金陵城中,身份地位絕不會低。從這個方向入手,應該不難查。”
“查清楚他的身份後,我要知道他所有的家庭成員信息。”
朱雄的目光變得深邃。
“包括他的子孫後代,哪怕是……已經故去的,每一個,都不能遺漏。”
“東家。”鐵山聞言,面露難色,“我們在京師的人手和門路都有限,此事恐怕……”
“銀子不是問題。”朱雄打斷了他,“但你要記住,這裏是天子腳下,不是關外。”
“當今陛下最恨貪官污吏,直接用銀子開路,風險太大。把銀子換成我們商隊帶來的那些西域奇珍、上等綢緞,做得隱蔽些,別把自己人折進去。”
“是,東家。”鐵山領命而去。
朱雄獨自一人,再次陷入了沉思。
在京師,錦衣衛的耳目無處不在。
雖然他基本可以確定,自己與那位朱老爺子並非直系的祖孫關系。
但那驚人的相貌,絕不可能是單純的巧合。
這背後,必然隱藏着某種深刻的血緣聯系。
只要能順着這條線索,查清老爺子的真實身份。
那麼,自己那片空白的身世,或許就能被徹底揭開。
……
南京,燕王府。
後花園中,朱棣正悠閒地修剪着一盆名貴的蘭花,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平復連日來因儲君之爭而引起的煩躁心緒。
“殿下!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姚廣孝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此刻竟也難掩興奮之色,快步走了進來。
“何事讓大師如此失態?”朱棣放下手中的金剪,笑着問道。
他揮了揮手,示意四周侍立的仆從和護衛全部退下。
這裏是京師,不是他的北平封地。
錦衣衛的眼線,或許就藏在某處陰影之中。
姚廣孝此人,平日裏張口閉口,談論的都是些足以誅九族的大逆不道之言,不得不防。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父皇近來的精神狀態,已經到了一個極度危險的邊緣。
真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抓住什麼把柄,惹得父皇龍顏大怒,下令收回他的藩王之位,那可就徹底完了。
“殿下。”待所有人都退下後,姚廣孝才走到朱棣身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急切地說道。
“方才,監視清風閣的人來報,錦衣衛都指揮使蔣瓛,陪同着一位老者,一同進了清風閣!”
短短一句話,讓朱棣修剪花枝的手,瞬間停在了半空。
他猛地轉過頭,眼神銳利如刀:“你確定,是蔣瓛?”
“千真萬確!”姚廣孝的語氣無比肯定,“在他們進去之後,貧僧又加派了人手抵近觀察。”
“而且,清風閣四周的街面上,多出了許多陌生的面孔,看似尋常百姓,實則步履沉穩,目光警惕,必然是錦衣衛的暗樁無疑。”
兩人在對話中,都默契地沒有提及那位老者的身份。
因爲他們心裏都清楚,能讓蔣瓛親自陪同的人,普天之下,除了當今聖上,再無第二人。
“真是……天助我也!”朱棣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抑制的狂喜。
“本王還在思忖如何將這顆棋子送到父皇眼前,沒想到,父皇竟自己找上門去了!”
他隨即又有些緊張地追問道:“我們之前安排的那些後手,都布置妥當了嗎?此事,絕不能有半點馬虎!”
“若是被父皇查出,朱雄的身世與他毫無幹系,那之前的所有心血,便都白費了!”
“殿下放心。”姚廣孝的眼中閃爍着運籌帷幄的精光,“按照時間推算,貧僧派去淮安府的人,此刻應該已經將所有線索都布置妥當了。”
“此事,不必做得太過刻意。我們只需在九分的真實之中,摻入那一分精心設計的虛假,便已足夠。插入太多,反而會顯得破綻百出。
“以陛下的性子,他必然會動用錦衣衛,對朱雄的‘身世’進行徹查。”
“到那時,我們埋下的那些證據,自然會順理成章地被他們發現。我們不需要一個完美無缺的故事,我們只需要給陛下一個能夠讓他自己說服自己的念想。”
“只要這個念想種下了,此事,便大有可爲。”
朱棣聞言,緩緩地點了點頭。
知子莫若父,反過來說,作爲兒子,他亦深知父皇晚年那多疑、猜忌、又極度渴望親情的復雜性格。
就在兩人密談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侍衛的通報聲。
“啓稟殿下,宮裏來人,有錦衣衛傳陛下口諭。”
朱棣與姚廣孝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沉聲道:“讓他進來。”
一名錦衣衛小旗官快步入內,躬身傳旨:“陛下口諭:令燕王朱棣,即刻入宮面聖!”
“兒臣,遵旨。”
朱棣對着皇宮的方向,深深一揖。
而後,他向姚廣孝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再不多言。
隨着那名錦衣衛,大步流星地朝着皇宮方向趕去。
……
此刻,朱元璋已與蔣瓛穿過了奉天門,走在寬闊的奉天殿廣場之上。
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但這位帝王的心,卻比腳下的金磚還要冰冷。
“關於朱雄的事情,”朱元璋一邊走,一邊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蔣瓛吩咐道,“給咱徹查!查個底朝天!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蔣瓛連忙躬身應道:“臣明白!方才臣已查明,朱雄的戶籍,隸屬淮安府。”
“臣已即刻派出上百名精銳校尉,快馬加鞭,趕赴淮安,定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一次性出動上百名錦衣衛精銳,只爲調查一個商賈的背景,這在大明朝,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蔣瓛很清楚,這件事的重要性,已經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
在戶籍制度極爲嚴格的明朝,調查一個人的履歷,其實並不復雜。
農民被嚴格限制在土地上,行商走卒則有路引文書記錄其所有行蹤。
只要在大明的疆域之內,一個人從出生到現在的軌跡,都可以通過調閱各地的卷宗,查得一清二楚。
這便是爲何古代通緝犯的畫像畫得再不像,官府也能將其抓獲的根本原因。
南京城,北門神策門。
上百名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校尉,騎着快馬,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呼嘯着沖出城門,朝着淮安府的方向,絕塵而去。
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
查清“朱雄”這個名字背後,所隱藏的一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