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見他出來,立刻迎上前,幾乎是把他拽到了剛才那婦人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力道大得讓周燃暗自皺眉。
周父則顯得有些局促,他拿起靠在牆角的鋤頭,含糊地說了一句:“我…我去地裏看看。”
便低着頭匆匆出了院門,仿佛在躲避什麼。
周燃沉默地坐着,目光低垂,心裏卻飛速盤算。
王氏這熱情得過分的態度,周父那反常的回避,還有這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眼神精明的陌生婦人……這一切都透着一股“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不安感。
王氏搓着手,臉上堆着近乎諂媚的笑容,指着那婦人對周燃說:“大牛啊,這可是鎮上有名的媒婆,你叫趙嬸就行!”
“趙嬸。”周燃依言叫了一聲,聲音沉悶。
那趙嬸立刻哎呦一聲,一雙精明的眼睛像打量貨物似的,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掃視着周燃,尤其是他那副高大壯實的身板,臉上露出十分滿意的神色,連連點頭:“好,好!果然是個結實漢子!一看就是能幹活的好手!”
王氏連忙接過話頭,語氣激動:“就是啊!大牛,你攤上大好事了!你趙嬸今天特意來找你,就是有天大的好事要跟你說!”
好事?周燃聽到這兩個字,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可太清楚王氏口中的“好事”通常意味着什麼了。
“啥事啊?”他按捺住心裏的疑慮,低聲問道。
“啥事?當然是頂好的大事!”趙嬸搶過話,搖着手裏的蒲扇扇啊扇啊,唾沫橫飛地說開了,“大牛啊,嬸兒看你也是個老實孩子,這年紀可不小了,早就該成家立業了!你看看村裏跟你一般大的後生,哪個不是娃娃都會滿地跑了?就你還單着,這哪行啊!這不,嬸兒我心善,就看不得好小夥打光棍,覺得耽擱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給你物色了一門頂好的親事!”
“親事?!” 周燃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睜圓了。
內心卻是狂喜!
成親?那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分出去單過了?!
在這個時代若真是這樣,這確實是好事啊!
這簡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裏在放禮花!
分家!自由!新生活!
這一切仿佛近在眼前!
趙嬸見他那“震驚”的樣子,以爲是他驚喜極了。
“可不是嘛大牛!不是嬸兒說話直,你說要不是你性子太過憨厚老實,不太會來事兒,也不至於現在也找不到媳婦。不過沒關系!有嬸兒在呢!這回給你說的這門親事,”得意地拍着大腿,“那真是萬裏挑一的好人家啊!”
王氏在一旁連忙給趙嬸遞上一碗水,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連連應和:“就是就是!趙嬸可是費了大心了!咱們家大牛有福了!”
周燃強壓下心中對“分家有望”的激動,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順着話頭,用他那粗嘎的嗓子試探着問:
“是哪一戶人家啊?”
王氏和趙嬸對視一眼,臉上都笑開了花,仿佛天上掉了金元寶正好砸中了老周家。
王氏搶着說道,語氣裏滿是炫耀:“要不說你是個有福的呢!是縣裏的富商方家!看上你啦,要跟咱們結親呢!”
“縣裏的方家?” 周燃皺了皺眉,他去過縣鎮兩次,對商戶人家了解不多,但“富商”二字聽起來確實家底豐厚。
可他本能地不相信這種“好事”會平白無故落在自己這個一窮二白的莊稼漢頭上。
他看着王氏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笑容,心裏警鈴大作,追問道:“方家……哪位小姐?”
趙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蒲扇掩着嘴,扭着身子糾正道:“哎呦我的傻小子!什麼小姐呀!是方家的二少爺!”
“男的?!”
周燃感覺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當頭劈中,整個人都僵住了,外焦裏嫩!
他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半天合不攏。
男的?!和男的成親?! 這大景王朝還能允許同性婚嫁?
周燃沒有歧視同性相戀的意思。但這事兒真落到自己頭上,還是讓他這個根正苗紅的二十一世紀直男靈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昂,男的呀!”趙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見周燃那副震驚的模樣,只當他是驚喜過頭了,於是更加賣力地推銷起來,“我跟你講哦,大牛,你可別覺得委屈!這方家二少爺,那可是個頂頂標致的美人兒!模樣俊俏得嘞,當年沒中秀才前,上門求親的姑娘小姐都快把他家門檻踏平了!”
趙嬸說起她精神振作起,湊和好這一對,好歹也是做了件好事嘛:“而且人家方家底子厚實,這嫁妝肯定少不了!再說這二少爺本人,十二歲就考中了秀才!是咱們十裏八鄉有名的神童!這要是‘嫁’到你們家來,只有給你們老周家臉上貼金的份兒,哪有吃虧的道理?”
周燃腦子裏一片混亂,難道大景朝的民風已經開放到這種地步了?!
可我是正經直男啊!讓我娶個男妻?!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崩塌重組。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幹啞的聲音提出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人家……方家少爺……能願意?我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莊稼糙漢。”
“願意!怎麼不願意!”趙嬸拍着胸脯打包票,笑得見牙不見眼,“方家就是看中你忠厚老實,身子骨結實,是個能踏實過日子的!嫁給你,他們放心!”
“就是就是!我們家大牛性子是頂好的!”王氏在一旁忙不迭地幫腔,臉上放光,仿佛已經看到了豐厚的彩禮和秀才“兒媳”過門後帶來的榮耀。
趙嬸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一拍大腿:“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件大事!方家還特意合了你們倆的八字,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再般配不過了!”她說着,還神秘兮兮地朝王氏擠擠眼,“讓你娘給你說說,你們老周家跟這方家,還頗有淵源哩!”
王氏和趙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笑容變得有些復雜和意味深長。
王氏湊近周燃,壓低了些聲音,卻依舊難掩那份摻雜着算計的興奮,她清了清嗓子,說道:“大牛啊,這事說來話長。你還記不記得,娘以前跟你提過一嘴,說你小時候定過一門娃娃親?”
周燃茫然地搖搖頭,他自然不知道這麼一回事。
王氏繼續道:“其實啊,就是跟這方家二少爺定的親!那是他娘懷着他的時候,跟娘玩笑間定下的。你也知道,咱們大景朝,兩個男娃娃成親也不算稀奇。後來方家做生意發達了,他們家二少爺又中了秀才,方家又死活不認這門親事了。爲這事,娘沒少生氣。”她話鋒一轉,臉上又堆起笑容,“可誰能想到呢?這兜兜轉轉的,他們方家現在又主動提起來了!你說,這不是緣分是什麼?注定是你的人,跑都跑不掉!”
周燃聽完,心裏那點因爲“可以分家”而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被這盆名叫“男妻”的冰水澆得透心涼,連煙都不剩了。
他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一樁被對方嫌棄又反悔的舊娃娃親?
一個才貌雙全卻要“下嫁”給自己的秀才少爺?
這背後要沒什麼蹊蹺,打死他都不信!
他盯着滿臉堆笑的趙嬸,沉聲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方家這位二少爺,今年多大了?”
趙嬸一聽他問起這個,更是眉開眼笑,仿佛覺得周燃已經動了心,在關心“新娘”的品貌了。
她搖着蒲扇,用一種誇張的、帶着炫耀的語氣說道:“哎呦!你放心!方家二少年輕得很呐!才十五六歲的年紀,那真是水靈靈的,嫩的能掐出水來!跟你這壯實漢子,正是般配!”
“十五六歲?!”
周燃一聽這個年齡,腦子裏“嗡”的一聲,人徹底炸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由於動作太大,椅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他胸膛劇烈起伏,一雙眼睛因爲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布滿血絲,死死地盯着趙嬸和王氏。
十五六歲!
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這還是個半大孩子,應該坐在明亮的教室裏讀高中,在綠茵場上奔跑踢球,爲懵懂的心事和未來的夢想而煩惱!
而這個方家二少,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分明是個天資聰穎、前途無量的讀書種子!
哪個正常人家會把自己如此優秀、年紀尚幼的孩子,嫁給一個鄉下大字不識、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糙漢?!
這根本不是結親,這是糟踐!
是毀了那個孩子!
巨大的沖擊和一種源自現代教育背景的強烈道德不適感,讓周燃再也無法維持沉默。
他指着趙嬸和王氏,聲音因爲極度的憤怒而顫抖,厲聲喝道:“荒唐!我不娶!絕對不娶!”
這突如其來的爆發把趙嬸和王氏都嚇了一跳。
王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轉爲惱怒:“周大牛!你發什麼瘋!這麼好的親事,你……”
周燃根本不理她,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剮在王氏臉上,直接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聲音冰冷刺骨:
“他們方家,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趙嬸被周燃通紅的眼睛和駭人的氣勢嚇得往後縮了縮,訕訕地笑道:“哎呦……大牛你看你這話說的……人家方家是看中你家知根知底……出手是闊綽了點,答應了事成之後,給三十兩雪花銀的結親禮……”
她聲音越說越小,顯然也覺得這數目有點扎眼。
“三十兩……” 周燃重復了一遍這個數字,心徹底沉到了谷底,一股悲涼和惡心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