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凝固的瀝青,粘稠、沉重,每一秒都帶着令人窒息的煎熬。林浩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斷王助理的電話的。那句“林總,紀小姐的手機信號最後消失在西郊環線往北十公裏左右的縣道岔口附近,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七分”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耳膜。
西郊環線岔口?那正是婉晴今天去考察農場選址的必經之路!八點十七分!正是電話裏傳來那聲恐怖巨響的時間!
轟!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腦子裏炸開了!眼前辦公室奢華的一切——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冰冷的真皮座椅、牆上的抽象畫、窗外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都在瞬間扭曲、旋轉、褪色,變成一片支離破碎的、令人作嘔的灰白!
“婉晴——!”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帶着毀天滅地的恐慌和絕望,在空曠死寂的辦公室裏瘋狂回蕩!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巨大的力量帶翻了沉重的椅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砸在地毯上!他完全感覺不到,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去那裏!立刻!馬上!
他像一頭發狂的困獸,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手指因爲極度的恐慌而痙攣,幾次才擰開厚重的實木門把手。
門外,王助理已經帶着兩個同樣臉色煞白的高層等在那裏,顯然也被電話裏林浩宇的咆哮驚動了。
“林總!車已經備好了!交警隊和搜救隊那邊也已經聯系……”王助理的話沒說完。
“走!”林浩宇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血紅的眼睛掃過他們,沒有任何停留,像一陣裹挾着死亡氣息的風,徑直沖向電梯。他的步伐大得驚人,卻又帶着一種瀕臨崩潰的踉蹌,昂貴的皮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凌亂而沉重的回響。
王助理幾人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小跑着跟上。
* * *
通往西郊的環線高速在深夜依舊車流不息,閃爍的車燈匯成流動的光河。但林浩宇乘坐的黑色賓利,如同離弦之箭,在車流中瘋狂穿梭,不斷超車變道,刺耳的喇叭聲和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聲不絕於耳。司機緊握方向盤,額頭上全是冷汗,但後視鏡裏林總那雙幾乎要滴出血來的眼睛,讓他不敢有絲毫減速。
林浩宇坐在後座,身體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他死死盯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光影,牙關緊咬,下頜線繃出一道凌厲的、絕望的弧度。手指無意識地、神經質地一遍遍按亮手機屏幕,又看着它迅速熄滅。屏幕上是紀婉晴巧笑倩兮的照片。他一遍遍撥打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回應他的永遠是冰冷機械的“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每一次“已關機”的提示音,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狠狠剜下一塊肉。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地拍打着他搖搖欲墜的理智。車禍現場會是什麼樣子?她受傷了?傷得重不重?爲什麼關機?爲什麼一點消息都沒有?!無數種最壞的可能性像毒蛇一樣纏繞着他的心髒,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而殘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遲。
終於,車子猛地拐下高速,駛入一條黑黢黢的縣級公路。雨已經停了,但空氣溼冷,彌漫着泥土和植物被雨水沖刷後的腥氣。路況很差,坑窪不平,車子劇烈顛簸着。
遠遠地,就看到了刺眼的警燈在黑暗中瘋狂旋轉閃爍,紅藍交替的光芒,像不詳的鬼眼,將一片區域映照得光怪陸離。幾輛警車、一輛拖車,還有打着強光探照燈的搜救車輛停在路邊,穿着反光背心的人影在燈光下晃動。
林浩宇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下一秒,又以近乎爆炸的速度瘋狂擂動起來!他猛地推開車門,甚至沒等車子完全停穩,就踉蹌着沖了下去!
“婉晴!婉晴!”他嘶喊着,聲音在空曠寂靜的雨夜裏顯得格外淒厲破碎,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片閃爍的警燈奔去。
濃烈的汽油味、刺鼻的焦糊味、還有一股淡淡的、令人心頭發緊的血腥味混雜在溼冷的空氣裏,撲面而來。
現場一片狼藉。
警戒線已經拉起。警戒線內,靠近路邊泥濘的田埂上,停着一輛被撞得完全扭曲變形的黑色SUV。車頭朝着來時的方向,車尾則被巨大的沖擊力甩得橫了過來。左側車身,也就是駕駛室一側,深深地凹陷進去,像被巨錘砸扁的易拉罐,車門和車頂的金屬猙獰地扭曲着,車窗玻璃全部粉碎,散落一地,在探照燈下閃着鋒利的寒光。右側車身相對完整,但後車門也癟了一大塊。整個車身沾滿了泥漿和劃痕,像一頭被撕碎後拋棄的鋼鐵怪獸。
這……這是婉晴坐的那輛車!
林浩宇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他死死抓住旁邊的警戒線欄杆,才勉強沒有栽倒。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卻壓不住心底那滅頂的寒意。
“林先生!請冷靜!您不能進去!”一個穿着交警制服的中年男人攔住了他,表情嚴肅。
“人呢?車裏的人呢?!”林浩宇一把抓住交警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血紅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紀婉晴!坐在副駕駛的女人!她人呢?!”
“林先生,您冷靜!”交警被他抓得生疼,但還是盡量保持鎮定,“我們趕到時,車內只有駕駛位一名男性,已經……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他指了指不遠處被白布覆蓋着的擔架。
林浩宇的目光掃過那刺眼的白布,心髒像被重錘狠狠砸中!小陳……那個活潑機靈的小夥子……
“副駕駛!我問的是副駕駛!”林浩宇的吼聲幾乎變了調,抓着交警胳膊的手因爲用力而劇烈顫抖,“紀婉晴!她在哪?!”
交警看着他瀕臨崩潰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還是如實說道:“據初步勘察和現場痕跡判斷,副駕駛位置確實有人。但當我們趕到時,副駕駛位是空的。車門有被強行打開的痕跡,附近泥地裏有雜亂的腳印和拖拽的痕跡,還有這個……”
交警側身,指向旁邊一個證物袋。袋子裏裝着一條沾滿泥污和暗紅色血跡的、質地精良的女士絲巾。那抹熟悉的淡雅花紋,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浩宇的視網膜上!那是他上個月出差回來,特意給婉晴帶的禮物!她昨天早上出門時,還笑着圍在脖子上!
“婉晴……”林浩宇失神地喃喃,身體晃了晃,巨大的眩暈感襲來。空的?被拖走了?血跡?絲巾?每一個信息都像一把尖刀,狠狠捅進他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髒!是誰?肇事逃逸的人?還是……別的什麼人?
“有目擊者嗎?監控呢?!”林浩宇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瘋狂的希冀,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查監控!附近肯定有監控!”
交警嘆了口氣:“這個路口比較偏僻,最近的交通監控在五百米外。我們已經派人去調取了,但雨太大,畫面可能非常模糊。另外,我們接到報警的時間也有些延誤,報警人是一對住在附近的農村老夫妻,說聽到巨響出來看,發現車禍,肇事車跑了,他們救走了副駕駛的傷者,送去了縣醫院……”
“縣醫院?!”林浩宇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光亮,“哪家醫院?人呢?他們救的人呢?!”
“我們第一時間聯系了縣醫院急診科,”交警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急診科值班醫生說,昨晚九點多,確實有一對六十歲左右的農村老夫妻,渾身溼透,抱着一個頭部受傷、昏迷不醒的年輕女子送到急診。醫生進行了緊急處理,傷者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但頭部傷勢嚴重,一直在昏迷,並且初步判斷有嚴重的腦損傷,很可能導致失憶。但是……”
“但是什麼?!”林浩宇的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不好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但是,”交警看着他,語氣帶着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那對老夫妻在辦理了簡單的手續,交了押金後,今天凌晨天還沒亮,就悄悄離開了醫院……縣醫院今天凌晨斷電大約15分鍾,那個昏迷的傷者,在恢復電力的時候就消失了。沒有辦理出院手續,也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醫院登記的家屬信息,他們只含糊地說是‘自己救的路人,不知道姓名’。”
不知道姓名?!
是不是婉晴?
林浩宇只覺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眼前陣陣發黑!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婉晴是不是被那對陌生的老夫妻帶走了?爲什麼?他們是什麼人?是救她?還是……另有所圖?她傷得那麼重,還在昏迷,是他們把她帶走?!
“找!給我找!”林浩宇猛地轉身,對着身後趕來的王助理和幾個公司高層,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血紅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帶着不容置疑的瘋狂,“動用所有關系!所有資源!給我查那對老夫妻!查全縣所有醫院、診所、私人醫生!查他們可能去的任何地方!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現在!立刻!馬上!”
他的聲音因爲極度的憤怒和恐慌而嘶啞變形,在寂靜的雨夜裏顯得格外淒厲恐怖。
“是!林總!”王助理幾人被他眼中那毀天滅地的瘋狂震懾,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拿出手機開始瘋狂撥打電話。
林浩宇不再看他們,他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交警,踉蹌着沖向那輛被撞得面目全非的SUV。他撲到副駕駛那扇變形、被強行打開的車門前。
車門扭曲的金屬邊緣,還殘留着暗紅色的、已經幹涸發黑的血跡。車廂內,座椅上同樣浸染着大片刺目的暗紅,混合着泥水和碎玻璃。一個屏幕碎裂、外殼變形的手機殘骸掉落在滿是泥污的腳墊上。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汽油和絕望的味道。
林浩宇顫抖着手,伸進車內,撿起了那個冰冷的手機殘骸。指尖觸碰到屏幕碎裂的邊緣,仿佛還能感受到主人最後留下的溫度。他死死攥着那冰冷的殘骸,指節因爲用力而咯咯作響,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虯龍般暴起。巨大的悲痛和滅頂的恐慌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
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着車內那片刺目的暗紅,那是婉晴的血!他的婉晴,就在這個地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然後被人帶走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啊——!!!”
一聲絕望的嘶吼,終於沖破了他死死壓抑的喉嚨,在寂靜而混亂的雨夜現場,淒厲地炸響!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着,像一株被狂風暴雨摧殘到極致的巨樹,緩緩地、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冰冷泥濘的地面上,額頭重重抵在冰冷扭曲的車門金屬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淚水,滾燙的、混着血絲的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砸落在沾滿愛人鮮血的冰冷泥土裏。他緊緊攥着那個破碎的手機,仿佛那是連接她最後氣息的唯一紐帶,身體因爲巨大的悲痛而蜷縮成一團,壓抑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從他喉嚨深處溢出。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隨着那輛扭曲的殘骸和這片刺目的血跡,徹底崩塌了。眼前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絕望。婉晴,你在哪裏?你到底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