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一下子擠滿了人。
那一片綠色的軍裝,讓安安覺得特別親切。
因爲爸爸照片裏也是穿這一身。
“這就是安安吧?”
“長得真像鐵軍班長啊!”
“哎喲,這小臉瘦的,看着真心疼。”
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時在訓練場上吼聲如雷。
此刻卻一個個夾着嗓子說話,生怕嚇着孩子。
偵察連現任連長趙大剛,手裏抱着一個巨大的粉色泰迪熊。
那熊比安安人都大。
趙大剛一臉尷尬地走過來,把熊放在床頭。
“安安呐,我是你趙叔。”
“這是叔給你買的……那個啥……洋娃娃。”
“售貨員說小姑娘都喜歡這個。”
“你抱着睡覺,軟和!”
安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個毛茸茸的大熊。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幹淨、這麼軟的東西。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軟的。
真的是軟的。
比豬圈裏的幹草軟多了。
“謝謝……叔叔。”
安安小聲說道。
這一聲“叔叔”,把趙大剛這個七尺漢子的心都叫化了。
他咧着大嘴傻笑,眼圈卻紅紅的。
“哎!哎!真乖!”
“以後這就是你家,誰敢欺負你,叔一槍崩了他!”
緊接着。
其他人也紛紛獻寶似的把禮物堆在床上。
大白兔奶糖、麥乳精、罐頭、新衣服、新書包……
不一會兒。
安安那張小小的病床,就被禮物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被埋在禮物堆裏,只露出一雙茫然又受寵若驚的大眼睛。
她這輩子。
連一塊糖都沒吃過。
現在卻擁有了這麼多的糖。
多到她數都數不清。
“這……這些都是給安安的嗎?”
安安不敢相信地問雷震。
“對,都是你的。”
雷震摸了摸她的頭,“大家都很喜歡安安。”
安安低下頭,看着手裏的奶糖。
突然。
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並沒有剝開糖紙吃。
而是迅速地抓起一把糖,還有剛才沒吃完的半個白面饅頭。
飛快地塞進了枕頭底下。
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驚。
就像是一只護食的小倉鼠。
做完這一切,她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的人。
然後緊緊地壓住枕頭。
仿佛生怕被人搶走一樣。
病房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趙大剛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雷震的手也僵住了。
所有人都看懂了這個動作的含義。
那是長期處於飢餓和被搶奪的環境中,形成的本能反應。
有了吃的,第一反應不是吃。
而是藏起來。
留着下一頓吃。
留着救命的時候吃。
因爲她不知道,下一頓飽飯是什麼時候。
她怕這是一場夢。
醒了以後,這些好東西就都沒了。
“安安……”
雷震的聲音有些哽咽。
他輕輕掀開枕頭。
安安嚇得尖叫一聲,死死護住枕頭。
“別搶!別搶!”
“這是我的!”
“我留着明天吃……我不餓……我真的不餓……”
“我不吃糖……我留給爸爸吃……”
孩子驚恐的尖叫聲,在病房裏回蕩。
像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在場每一個軍人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
趙大剛背過身去,狠狠地錘了一下牆壁。
一個年輕的小戰士,眼淚直接掉下來了,捂着嘴跑出了病房。
太慘了。
真的太慘了。
這得是餓了多少頓,被搶了多少次,才會養成這樣的習慣啊?
雷震強忍着心裏的酸楚。
他沒有強行把枕頭拿開。
而是又抓了一把糖,塞進安安的手裏。
“不搶。”
“伯伯不搶。”
“安安藏着。”
“藏多少都行。”
“這裏還有,櫃子裏還有,車上還有。”
“咱們吃不完。”
“以後每天都有。”
“再也沒人跟安安搶吃的了。”
雷震把安安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安安在雷震的懷裏瑟瑟發抖。
過了好久。
她才慢慢平靜下來。
她抬起頭,看着雷震,又看了看滿屋子的叔叔伯伯。
他們的眼睛裏,都是淚水。
都是心疼。
沒有嫌棄。
沒有貪婪。
安安終於相信了。
這裏真的不是大伯家。
這裏的人,真的不會搶她的饅頭。
她鬆開了緊抓着枕頭的手。
從裏面拿出一顆大白兔奶糖。
剝開糖紙。
露出裏面乳白色的糖塊。
一股濃鬱的奶香味飄了出來。
安安咽了口口水。
然後。
她把糖遞到了雷震的嘴邊。
“伯伯……吃。”
“甜。”
雷震愣住了。
看着嘴邊的糖,再看看孩子那雙清澈的眼睛。
這個鐵打的漢子,徹底破防了。
他張開嘴,含住了那顆糖。
甜。
真甜。
甜得發苦。
甜得他心都要碎了。
“好孩子……”
“好孩子啊……”
雷震緊緊抱着安安,淚水打溼了孩子的衣領。
這就是江鐵軍的種!
哪怕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怕自己餓得皮包骨頭。
有了好東西,還是想着先給別人吃。
這麼懂事的孩子。
那幫畜生怎麼下得去手啊!
病房外。
保衛科科長趙剛一臉寒霜地走了過來。
他在門口站定,看了一眼屋裏的溫馨場景,沒敢進去打擾。
直到雷震平復了情緒,走出來。
“怎麼樣了?”
雷震擦幹眼淚,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刺骨。
趙剛敬了個禮,壓低聲音說道:
“司令,那兩個畜生已經押到禁閉室了。”
“按照您的吩咐,沒給飯吃,也沒給水喝。”
“現在正在裏面狗咬狗呢。”
“而且……”
趙剛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按照軍事法庭的程序,調查組已經進駐江家村了。”
“不僅僅是虐待罪。”
“我們查到了更多東西。”
“貪污、偷竊軍用物資、破壞軍婚、侮辱烈士……”
“這一樁樁一件件,夠槍斃他們十回了!”
雷震點了點頭。
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
“好。”
“很好。”
“別讓他們死得太痛快。”
“我要讓他們知道。”
“地獄,到底長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