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祁夏依舊早早地到了教室。她的目光第一時間，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樣，飛快地投向教室最後那個角落——
空的。
那把椅子依舊冷冷清清地塞在桌下，桌面光潔得刺眼。
昨天傍晚他明明答應了的……祁夏心裏剛升起的那點期待，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擔憂。
難道是家裏又出了什麼變故？那些討債的人……她腦子裏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不好的念頭。
整個早自習，她都心神不寧。課本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着教室門口的每一次腳步聲。每一次門被推開，她的心都會跟着提一下，又一次次失望地落下。
田曉萌注意到她的反常，湊過來小聲問：“夏夏，你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啊？沒、沒什麼。”祁夏慌忙收回目光，強迫自己盯着課本。
早自習結束的鈴聲終於響了，教室裏瞬間喧鬧起來。祁夏的心情卻跌到了谷底。他今天……大概也不會來了。
她有些失落地趴在桌上，手指無意識地劃着桌面。
就在這時，教室前門一陣輕微的騷動，似乎有人進來。祁夏沒太在意，直到她感覺到一道陰影掠過她的課桌，徑直走向後方。
她猛地抬起頭！
那個清瘦挺拔的身影瞬間映入眼簾。
他穿着一身幹淨的江中校服，額角的擦傷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深色痂，嘴角的淤青也淡了些，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了不少。他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動作間似乎牽動了傷口，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祁夏只覺得壓在心口一早上的那塊大石頭，“哐當”一聲落了地。一種難以言喻的開心瞬間涌了上來，沖散了她所有的擔憂和焦慮。
趁着第一節課的老師還沒來的短暫間隙，她立刻回過頭，身體幾乎半趴在椅背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語氣裏是藏不住的雀躍和一點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話癆。
“沈硯青！你來了！你……你傷好點了嗎？還疼不疼？”
“你昨天怎麼沒來呀？是還有別的事要忙嗎？”
“誒，數學筆記你要看嗎？雖然我記的不太好……”
“早上我給你帶了盒牛奶，放在你桌洞裏了，你記得喝呀！”
她一股腦地問了好多，像是要把昨天的擔心和今天的開心都倒出來。
沈硯青顯然沒料到她會說這麼多，被這連珠炮似的問題問得有些措手不及，抬起眼看着她。女孩的臉頰因爲激動泛着淡淡的粉色，一雙眼睛清澈見底，裏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心。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有些生硬地、簡短地回答：
“嗯，好多了。”
“沒事。”
“不用。”
“……謝謝。”
他的回答依舊吝嗇，語調也聽不出太多情緒，但奇怪的是，祁夏並沒有感覺到之前的那種冰冷和排斥。他甚至……看了一眼那盒牛奶。而且，他周身那種緊繃的、仿佛隨時要攻擊或防御的氣息，似乎緩和了不少。雖然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但祁夏敏銳地感覺到，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並不壞。
就在這時，數學老師抱着教案走了進來。祁夏只好趕緊轉回身坐好，心裏卻像揣了只快樂的小鳥，撲棱着翅膀。
數學課一如既往地令人頭大。那些函數和符號像是天書，老師的聲音也漸漸變成了催眠曲。祁夏努力撐着眼皮，思維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飄遠。
忽然，一個小紙條從桌底下塞了過來。
她嚇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講台，老師正背對着大家在黑板上演算。她悄悄展開紙條，是田曉萌的字跡：
【夏夏！他今天終於來了！你昨天去辦公室到底問出什麼了呀？丁老師怎麼說的？他爲什麼請假那麼多天？是不是生病了？(✧ω✧)】
後面還畫了個八卦的小表情。
祁夏看着紙條，又下意識地想回頭看一眼後排的那個人。她拿起筆，猶豫了一下。她當然記得丁老師說的話，也親眼見到了他家的境況和那份與他年齡不符的沉重。
那些關於破敗的老樓、追債的混混以及擺攤的細節……都是沈硯青緊緊包裹起來、絕不願意被外人知曉的狼狽和自尊。
她不能告訴田曉萌，哪怕田曉萌是她現在最好的朋友，她也不能。這是沈硯青的秘密。
她低下頭，在紙條背面飛快地寫下：
【沒問出什麼具體的，丁老師就說他家裏有點急事，處理完了就回來了。】
寫完後，她將紙條對折好重新塞了回去。
田曉萌收到回復，看了一眼，沖她撇撇嘴，做了個“真沒勁”的口型。祁夏沖她無奈地笑了笑，心裏卻鬆了口氣。
——
下午放學，祁夏照例要去城西的繪畫輔導班。
畫室裏彌漫着鬆節油和顏料特有的氣息。這裏是祁夏除了那個空蕩蕩的家之外，最能感到放鬆和自在的地方，鋪開畫紙，拿起畫筆，她就能沉浸到另一個世界裏。
今天的課程內容是人物動態速寫。模特是請來的一位老先生，姿態鬆弛地坐在椅子上。
周圍的同學都在認真勾勒模特的輪廓和神態，祁夏也專注地畫着。她的素描功底非常扎實，線條流暢準確，對光影的把握有着天生的敏感，老師經常誇她筆下的人物“有靈魂”。
然而，畫着畫着，她的筆尖卻漸漸慢了下來。
模特的輪廓在她眼中開始模糊、變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清瘦的身影。不是穿着校服冷漠疏離的樣子，也不是小巷裏狼狽受傷的樣子，而是夕陽下，系着那條格格不入的卡通圍裙，沉默地站在冒着熱氣的小推車後，手裏拿着勺子，微微低着頭，側臉線條在暖光下顯得異常柔和卻又帶着疲憊的樣子。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在畫紙的空白處，快速地用炭筆勾勒起來。
幾筆之間，那個少年的形態便躍然紙上。他微微蹙着的眉心裏似乎藏着無盡的心事，低垂的眼睫掩蓋了眸中的情緒，握着勺子的手背，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屬於男生的骨節。背景是模糊的、嘈雜的老街，和他周身那種孤寂沉默的氣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畫得極其專注，完全忘記了台上的模特，忘記了周圍的同學，也忘記了時間。
直到輔導老師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看着畫紙上那個與課堂內容毫不相幹、卻充滿了故事感和生動氣息的少年，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嘆：“祁夏，這幅速寫……很有感覺啊。這是……”
老師的聲音讓祁夏猛地回神。她像是被窺見了心底最隱秘的秘密，臉頰“唰”地一下變得通紅，手忙腳亂地想要用手掌去遮擋，或者幹脆把那張畫紙揉掉。
“啊！老師，我……我隨便畫的……”她語無倫次地解釋，心跳如鼓。
老師卻溫和地笑了，阻止了她的動作：“隨便畫都能畫得這麼傳神？看來這個模特對你來說很特別。線條非常放鬆，情感捕捉也很到位。”
老師又欣賞地看了幾眼，才走向其他同學。
祁夏卻再也無法平靜。她盯着畫紙上那個低頭舀丸子的沈硯青，炭筆的顆粒在紙面上留下細膩的陰影。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過分關注他了。
這種關注，似乎已經超出了普通同學，甚至是一開始她期望的他能和她做同桌的範疇。
她會因爲他的受傷而心驚膽戰，會因爲他的缺席而坐立不安，會因爲他的出現而雀躍不已，甚至會……不知不覺地把他的樣子刻在腦海裏畫在紙上。
這種陌生而洶涌的情緒，讓她感到一絲慌亂和無措。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畫從畫板上取下，對折，再對折，仔細地夾進了自己的速寫本最深處，仿佛這樣，就能藏起那份連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