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指導員的聲音裏充滿了驚恐、震撼,以及一絲沒藏好的興奮。
霍錚的臉,黑得能滴出墨來。
他這輩子打過最硬的仗,啃過最難啃的骨頭,從來沒像現在這麼丟人過。
尤其還是在自己最好的兄弟面前。
“閉嘴!”霍錚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向趙指導員,“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趙指導員被他吼得縮了縮脖子,但眼睛還是忍不住往柴房裏瞟。
林軟軟抱着那床破被子,露出一張又白又嫩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像受了驚似的。
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透着無辜和茫然,還有點怯生生的。
咕咚。
趙指導員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他跟在霍錚身邊這麼多年,第一次知道,原來女同志可以長成這個樣子。
不像文工團那些英姿颯爽的,也不像家屬院那些潑辣能幹的。
她就像是畫報裏走下來的,那種專門勾人魂魄的……狐狸精。
難怪!難怪他們團長這棵鐵樹,會栽在這麼個小地方!
“咳,團長,我不是那個意思。”
趙指導員清了清嗓子,試圖挽回局面,“我的意思是,這位女同志……是需要我們解救的人質嗎?”
霍錚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氣,不想再跟這個腦子缺根弦的搭檔廢話。
他轉過身,對柴房裏的林軟軟命令道:“穿好衣服,出來。”
林軟軟像是被嚇到了一樣,飛快地把頭縮回了被子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穿着那件打着補丁的舊衣服,低着頭,像個小媳婦一樣挪了出來。
頭發亂蓬蓬的,臉上還帶着可疑的紅暈。
趙指導員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掃射,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精彩。
霍錚懶得解釋,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扔給趙指導員。
“三百塊,還有自行車和縫紉機票,去公社找村長,當着他的面,把東西交給她。”
他指了指林軟軟。
“她是……你媳婦?”趙指導員拿着信封,手都在抖。
這比他聽說霍錚一個人端了一個炮樓還讓他震驚。
霍錚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趙指導員看着信封的厚度,再看看林軟軟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心裏已經腦補出了一場“冷面團長爲愛一擲千金,拯救苦命小白花”的年度大戲。
“得令!保證完成任務!”趙指導員挺直胸膛,對着林軟軟露出了一個自認爲最和藹可親的笑容,
“嫂子好!我叫趙建國,是團長的指導員!以後有什麼事,您盡管吩咐!”
一聲“嫂子”,讓林軟軟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霍錚,又飛快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你好。”
那副受盡委屈又不敢聲張的樣子,看得趙指導員心裏的保護欲瞬間爆棚。
他拿着錢,雄赳赳氣昂昂地就往村委會去了。
他必須得去看看,是哪個不開眼的丈母娘家,敢這麼磋磨他們團長的心尖尖。
院子裏只剩下霍錚和林軟軟。
氣氛有些尷尬。
“以後在外面,別動不動就哭。”霍錚看着她泛紅的眼眶,心裏一陣煩躁。
“我……我沒哭。”林軟軟低下頭,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就是沙子進眼睛了。”
霍錚:“……”
這柴房裏,除了土,哪來的沙子。
他不想再跟她糾纏這些,轉身走到吉普車旁,從後座上拿出一個軍綠色的帆布包,扔給林軟軟。
“裏面有幹淨的衣服和吃的,收拾一下,我們馬上走。”
林軟軟抱着帆布包,點了點頭。
她躲回柴房,打開帆布包。裏面是一套嶄新的女士軍裝,一套便服,還有毛巾、牙刷、雪花膏這些日用品。
最底下,還壓着兩個白面饅頭和一包牛肉幹。
林軟軟拿起那包用油紙包着的牛肉幹,心裏有些復雜。
這個年代,牛肉幹可是稀罕物,是部隊裏補充體力才有的。
這個男人雖然嘴上凶,但行動上卻處處透着一種笨拙的細心。
她快速換好衣服,將那套嶄新的軍裝疊好,又把饅頭和牛肉幹放了回去。
她現在有空間,不缺吃的。這些東西,留着以後或許還有用。
等她出來的時候,趙指導員已經回來了,身後還跟着臉色鐵青的林父和林招娣。
“嫂子,錢和票都給您了,您點點。”趙建國把一個布包遞給林軟軟。
林軟軟打開,三百塊錢整整齊齊,還有兩張嶄新的票證。
她把布包收好,對着林父和林招娣,深深地鞠了一躬。
“爹,姐,這些年養育我的恩情,軟軟記在心裏。
這門親事,是我自己選的,彩禮也是我自己收的。從今往後,我就是霍家的人了。”
她抬起頭,眼睛裏沒有淚,只有一片平靜。
“這三百塊錢,就當是我買斷了跟林家的所有情分。以後,我是過得好是壞,都跟林家再無關系。也請你們,不要再來找我。”
她的話,像一把刀子,徹底斬斷了過去。
林父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她罵:“你……你這個白眼狼!”
林招娣更是嫉妒得眼睛都紅了。三百塊錢!還有自行車和縫紉機!這些原本都該是她的!
“軟軟,我們走。”霍錚不想再看這場鬧劇,拉開車門,示意林軟軟上車。
林軟軟沒有回頭,幹脆利落地爬上了吉普車。
趙建國也跳上了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吉普車揚起一陣塵土,在林家人怨毒的目光中,絕塵而去。
林軟軟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越來越小的村莊,那個困了她兩輩子的牢籠。
風吹起她的頭發,她眯起了眼睛。
從今天起,她是林軟軟,也是霍錚的妻子。
新的生活,開始了。
但她看着身邊男人那張冷硬的側臉,心裏清楚,真正的挑戰,或許才剛剛開始。
他會帶她去哪裏?部隊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