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可以容忍林逾白無恥,卻不能容忍他用如此污穢的言語,去侮辱一個曾經對她有過善意的人。
“把他給我扔出去。”她冷聲吩咐旁邊的家丁。
“晚晚!江寧晚!你會後悔的!你寧願嫁給一個不行的廢人,也不要我!你......”
林逾白後面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因爲他看到,月洞門的陰影裏,不知何時,靜靜地站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月白長袍,身姿清瘦挺拔,宛如一株遺世獨立的玉樹。他面色是病態的蒼白,可那雙狹長的鳳眸,卻深得像一潭寒水,正平靜無波地看着他。
明明沒有任何動作,可那無形的壓迫感,卻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正是謝景淵。
他聽到了。
他把那句“他不行”,聽得一清二楚。
林逾白腦子裏“嗡”的一聲,仿佛被人當頭打了一悶棍。
他死死盯着江寧晚,眼裏的震驚和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她說什麼?
她竟然說,寧願嫁一個“不行”的?
這兩個字,像兩根淬了劇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他身爲男人最敏感脆弱的自尊裏。
他林逾白,寒窗苦讀十數載,一朝高中,相貌堂堂,自詡人中龍鳳,是多少閨中少女的春閨夢裏人。可在這個他曾經棄如敝履的女人嘴裏,他竟連一個“不行”的病秧子都不如!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周圍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所有竊竊私語都停了下來。一道道目光,或同情,或譏誚,或純粹看熱鬧,像無數根細小的芒刺,扎得他渾身發痛。
江寧晚的話,不僅罵了他,還把剛剛聖旨賜婚的寧國公世子謝景淵也拖下了水。
誰不知道寧國公世子體弱多病,是個活不過三十的藥罐子?說他“不行”,簡直是點名道姓。
“你......你......”林逾白的手指哆嗦着指向江寧晚,一張俊臉漲成了豬肝色,又在瞬間轉爲煞白,“你簡直不知羞恥!”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江寧晚看着他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心底那股被壓抑了整整一世的怨氣,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痛快淋漓。
不知羞恥?
前世,是誰一面花着她江家的銀子鋪路,一面與那蘇憐兒在外面風花雪月,信誓旦旦?
又是誰,在利用完她江家最後一絲價值後,親手將她送上黃泉路?
比起他林逾白的狼心狗肺,她這點口舌之利,又算得了什麼?
江寧晚非但沒有被他嚇住,反而向前一步,唇角勾起一抹極盡諷刺的弧度。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小錘,一下下敲在衆人心上。
“林公子此言差矣。”她微微歪着頭,一雙清亮的眸子直視着他,裏面沒有半分怯意,只有冰冷的譏誚,“我只是想明白了,女子嫁人,如二次投胎,自然要選個妥當的。”
她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人群中某個方向,那裏,蘇憐兒的影子早已不見。
“是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清脆而決絕,傳遍了整個雨夜的街角,“我江寧晚就是這麼想的!我偏要嫁個身子骨弱些的,至少他心是幹淨的,家宅安寧,不必日日提防着夫君在外頭與人不清不楚。”
“總好過......”她拖長了尾音,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刀片,精準地割在林逾白的臉上,“嫁個看着生龍活虎,實則是個管不住自己褲腰帶的!在外頭跟別的女人不清不楚,搞大了肚子,末了還要讓我江家出錢出力,替別人養孽種!”
“林公子,我說的......對嗎?”
“轟!”
人群徹底炸了。
原來如此!
怪不得江大小姐今日性情大變,當衆拒婚。
這林逾白,竟是吃着碗裏瞧着鍋裏,還在外面搞出了人命!
一時間,所有看向林逾白的眼神都變了。方才還有幾分同情,此刻只剩下鄙夷和不齒。讀書人最重名節,此等行徑,簡直是斯文敗類!
林逾白只覺得天旋地轉。
江寧晚的話太狠了,太絕了!她沒有指名道姓,卻將他和蘇憐兒的醜事,赤裸裸地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他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他感覺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一下下燙在他的皮膚上,讓他無所遁形。
他精心維持的翩翩君子形象,在這一刻,碎得一地狼藉。
“你......你血口噴人!”他嘶吼着,聲音卻因爲極度的憤怒和心虛而變了調,顯得格外尖利,“一派胡言!”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在這裏多待一秒,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林逾白猛地一甩袖子,像是要甩掉身上那些無形的目光,轉身便走。或許是太過慌不擇路,腳下被一塊青石板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蹌着,險些摔倒在地,那狼狽的模樣,更是引來一片壓抑的嗤笑聲。
他頭也不回,幾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倉皇逃竄的背影,江寧晚緊繃的身體才微微一鬆。
前世的仇,今生的怨,在這一刻得到了些許紓解。
但緊隨而來的,卻是一股刺骨的寒意和疲憊。雨水早已將她的衣衫浸透,冷風一吹,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復仇之路,才剛剛開始。
她強撐着站直身體,正準備轉身去找父親,一道不輕不重的咳嗽聲忽然從國公府的門廊下傳來。
“咳咳......”
聲音不大,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寧晚抬眸望去。
只見寧國公世子謝景淵,依舊是那副病懨懨的模樣,倚着朱紅色的門柱,蒼白的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情緒難辨,既像是看了一出好戲的玩味,又帶着幾分探究。
江寧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剛才的話,固然是爲了羞辱林逾白,卻也實實在在地將這位世子爺編排了進去。說他“不行”,這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極大的冒犯。
他會如何?
是惱羞成怒,還是......
在衆人的注視下,謝景淵緩緩直起身,他身形清瘦,寬大的雲錦外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他慢條斯理地攏了攏衣襟,緩步走到屋檐下,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幕,聲音平淡地開口:
“江小姐,這雨,怕是還要下很久。”